「怎么回事?」月怜一惊,急忙起身欲拉开车帘察看。
她还未及伸手,只听见拉车的马匹长声尖嘶,马车车头猛转,带动车身往旁一甩,车身往左边翻倒,车里的她跟着行李一同滚了几圈,重重撞上了车壁。
「好痛……」她撞得头昏眼花,金星乱冒,整个人跟行李压成一堆。
耳中听见马儿还在喷气,四蹄不安地在泥地上踏出叩叩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她想站起身来,却使不上力气,左踝传来阵阵剧痛。
「月怜!妳还好吗?」车帘「哗」地被扯开,莫十五灰头上脸的探进半个身子,焦急地问道。
「不好……你怎么驾的车……」难道是偷偷要报那一掌之仇吗?
一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莫十五表情一变,直接踏进了翻覆的车中,七手八脚地把她身边的东西全都搬开,慌张地问道:「哪里疼?哪里摔伤了?」
「左脚……」她痛得冷汗直冒,一瞥眼,却在他泌汗的额角看见了一道醒目的红色痕迹,不由得一怔:「你流血了。」
「喔。」他抬手随便在额角擦了一下,对自己的伤漫不在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起她裙脚察看。见她左踝微肿,知道她扭伤了,立刻伸手除去她脚上鞋袜。
「痛!」她缩了缩脚。
「妳忍一忍,我看看。」他轻按她踝骨检查。
「唔……」她依言强忍着痛,目光落在他面上,忽然发现他的脸好红好红,而且……「你的额头又在冒血了,好多血。」看起来好可怕。
她一开口,莫十五的脸色就愈来愈红,一路红到颈根耳朵去:而他额上的血注也随着胀红的脸色愈冒愈多,婉蜒过脸颊,流进衣领中。
「我……」他胡乱擦着额头,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艰困:「我没有关系,只是刚刚摔下车时用头着地而已。」
「用头着地……」而已?
月怜闻言瞪大了眼,正想说话,忽然瞥见车帘外有张苍老的脸正不安地望着车里。
她扯扯莫十五的衣袖。「车外有个老伯,他是谁啊?」
「就是他害我们翻车的。」莫十五没好声气,转头就骂:「我说老伯啊,道旁尽有大树大石可以躺,你没事睡在路中间干什么?你不要命,我们可还要哪!」
「这位小哥,老汉不是故意的,老汉身子骨不大硬朗,今儿个原想背柴进城去换点米菜,哪知走没几步就脱力眼花,老汉实在也是没有办法……老汉那口子娶进来跟没娶一样,成天关在柴房里念佛,念着念着就这么早早走了,没给我留下半个人丁,老汉也只好一个人这么过活啦。说到日子可是愈来愈难过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局是怎么一回事……」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话中内容早已偏离主题。
「停停停。」愈听愈头痛,莫十五挥了挥手,胸口还是有气:「你走着走着脱力眼花,那怎么不倒向路旁,要倒在路中间?害得我妹子扭伤了脚!」
「你别骂他了。」月怜轻声阻止。这个老伯身形佝偻,手脚皆有残疾,这把年纪了还得挑柴进城,显然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扭伤了脚?」老伯惊讶道,随即笨手笨脚地爬上马车,挤到两人身边。「让老汉看看,小姑娘扭伤了脚可不好,一不小心就会成了长短脚哪。想当年……」
啪!
莫十五拍开了老伯往月怜裙襬伸过来的枯手,同时也拍断了他的「想当年」。他朝着老伯瞇眼道:「我已经察看过了,她没伤到骨,但伤了骨膜,得敷药包扎,好好地静养几天。」
「喔。」老伯憨憨地点了点头。
「什么叫『喔』?」莫十五额上爆出青筋,伤口又开始狂冒鲜血。
月怜再也看不下去,只好自己伸袖按住他的伤口。
「嗄?」见莫十五忽然暴怒,老伯脸上写满了疑惑。
「还『嗄』?」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老伯,我也不要你赔我妹子的医药钱、赔我身上的衣服、赔我马车的车轴,我只想跟你借个地方待几天,让我妹子疗伤,让我有时间好好地修车,这样,可以吗?」
「喔……」老伯像是总算懂了他的意思,连忙点头搓手道:「应该的、应该的!老汉的房子就在附近,小哥可以和小姑娘在我那里养伤。小姑娘的脚没什么大碍,养将个几天就会没事的,倒是小哥你的头血流如注啊!方才那一摔真是吓人,你的头直接撞上道旁那块大石,只怕摔坏了脑袋……」
「你说谁摔坏脑袋!」
莫十五大吼一声,老伯吓得逃到了车外。
「你这样凶老人家不太好。」好痛……月怜皱眉。
「凶他几句他又不会痛!」他气鼓鼓地答道。「妳的脚,很痛吧?」
「嗯。」真的很痛。原来他凶那个老伯,是在为她出气?可是他自己也受伤了……月怜拿下压在他额角的袖子,袖口染上的血迹令她触目惊心。
「那你的头呢?会不会痛?」
「不会。」莫十五摇摇头,盯着她染血的衣袖,不知怎地脸又红了起来。
他抬头扫视着一片狼藉的车内,把玉八卦从箱子里拿出来,用包袱巾层层裹住背在背上,说道:「我先把妳带到老伯家里安顿,车子乱成这样,也只好慢点再来拖回去修理了。」
看了看月怜发肿的足踝,莫十五脸上红得不能再红,弯下了腰,伸出双臂。
「呀!」
身子忽然被凌空抱起,月怜惊呼了一声,身子感受到莫十五的体温,脑海里倏地闪过那句「随便」,她直觉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我自己走……」
莫十五吓了一跳,怕她挣扎得太厉害会跌伤,只好松手轻轻放下了她。
「喝……」月怜勉强站着,抿唇忍痛,双手扶着车壁,疼得皱起了脸。
莫十五看不下她摇摇欲倒的站姿,伸出手来相扶,却又被她侧身避开。
「我自己走。」月怜瞪着地上道。
「妳怎么能自己走?妳想要像老伯说的那样变成长短脚吗?」
「我可不想再被你说随便。」
此话脱口,说者和听者都是一僵。
那日的争执、那一记巴掌,以及连日来的烦乱,此时慢慢回到两人心头。
莫十五吶吶地道:「那个……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别人……」
月怜打断他:「我真的很随便吗?」
「呃……」莫十五忽然感到惭愧起来。
真的随便吗?比起那些投怀送抱、卖弄风情的女人,她只是太没有防备心、看起来太乖巧,才会容易被人欺负。而这些……原也不能怪她。
自己不也伸手抱过她,还握了她的手?
见莫十五不答话,月怜皱起了眉:「我打了你,是我不好,但我那时感觉自己被你瞧轻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虽然在那种地方长大,但是……」
「不,妳打得好。那天是我乱说话,我只是生气那人对妳毛手毛脚,而我却没有护好妳。」
「是这样吗?」月怜本以为自己不生气了的,但一听见道歉的言语,一阵强烈的委屈感就涌上了胸口。
见她咬紧了下唇,莫十五一阵慌乱,忙说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妳不会是要哭吧?不要哭嘛!」
「我没有哭。」秀气的唇角努力拉扯回持平的弧度。
「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忽然变大,惹得月怜不得不抬眼瞧他。
「师叔要我好好护着妳,让人欺负妳是我办事不力,妳可以再打我几巴掌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