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儿,」楼观宇搂紧她。「妳是在怨我?」
「没有,我很愿意在这里等着你。」她仰头,粲然一笑。
「是吗?」见她笑靥如花,楼观宇心里如尝苦药。
她轻轻挣出他怀中,走到窗边,伸手扶着窗棂,回头道:「从这扇窗子看着你离开,也从这扇窗子看着你来。等待很苦,但我愿意为你等待。」
「不,一直在等的人是我……」
「什么?」朱袖玉容微愕。
「没什么。」楼观宇自几前起身,走到窗边。
任他自身后环住自己、朱袖侧脸靠向他胸膛,鼻间吸着他身上的暖意。
楼观宇下巴抵着她头心,低声道:「我为妳赎身吧,今晚跟朱九妈谈定,妳明日就可以与我一同起程。」
怀中的娇躯微微一震。
他爱惜地吻着她的发:「今后,妳不必再站在这窗前等我。妳可以跟我一起,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袖儿,让我为妳赎身……」
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
他的声音浓浓的,传进耳里、沉入心中,朱袖眼睛微瞇,鼻中一酸,直想转身抱紧他,允了他这句相伴一生的美丽承诺。
「好吗?袖儿。」
耳里的声音催着她:心里的声音也在催。
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
「哎呀,你这个傻子!」她咯咯一笑:「我现在是俪人园的红牌,你为我赎身要花多少银子?太不上算了!」
「袖儿……」楼观宇皱眉。
「再过几年,等我人老珠黄了再赎,不是比较合算吗?也许到时嬷嬷会愿意半买半相送呢!」朱袖双手搭在唇上,笑成了个掩口葫芦。
世上再没人能像她这般强颜欢笑得天衣无缝了。
「妳好残忍。」楼观宇喃喃自语,心如刀割。
朱袖装作没有听见,美颜上凝着笑靥。
楼观宇叹了口气,拥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
他知道她信不过他。他也知道她信不过她自己。
她说不出口的,他也说不出口。
若是……若是他与她能早十年相遇,十六岁与十八岁,年轻时的她和他,也许能把心里的话直接宣之于口,也许此刻的处境就与现在不同了。
两人在窗边相偎,默然看着红日将尽,夜幕缓缓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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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的的答答慢慢响着,如同莫十五脑子里思绪停滞的渗漏声。
记忆中,自己常常挨揍。
比如说那个雪晨,「他」站在门外,雪都快要积到他膝盖深了,而师父呢?她明明一直站在窗边偷看,却怎么也不肯开门。
一样的戏码看了好多年,小小的莫十五也晓得该仗义执言了。
「师父啊,妳要让他站在外面多久?再不答应他,妳自己也要老了欸!」
啪!
当时师父一掌就下来了,还夹着一句怒吼:「你说话愈来愈不中听了!」
想到这里,莫十五无意识地摸了摸左颊。师父跟月怜打的是同一个地方--当然师父打的痛多了。
是吗?他说话不中听啊?
分明是师父太残暴吧?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说话有什么不中听的。
可是,那句「随便」换来月怜的一巴掌之后,莫十五开始反躬自省起来。
他也许、大概、可能……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月怜的性子比师父柔多了,没想到她一生气,反而比师父更难打发。师父总是打完了就气消,而月怜打是打了,接着却一连五天不跟他说话。
怎么办才好呢……
困。莫十五点头,马车行进的速度跟牛车差不了多少。
他和月怜一路往西北走,夜里若是赶不到可以歇宿的店家,她就在车里和衣而睡,而他在外头,随便就着草地上、树下,凑和着也是过了好几夜。
但他已经失眠五天了。
这五天入夜休息时,他总像只猴子一样在紧闭的车篷外跳上跳下,又想跟她说话,又怕她不理睬自己。
「呼啊……」一困起来脑袋就空空。该怎么逗得月怜气消呢?
半梦半醒问,儿时记忆的某个情景缓缓浮现--
「送妳琉璃镜,是要让妳妆点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鸳鸯钗,是要陪衬妳那头乌亮美丽的秀发;送妳珍珠贝粉,是要妳的肌肤更显含脂凝碧;送妳牡丹芍药,是要它们衬得妳人比花娇……」
一长串的赞美之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大气也不喘一口。
莫十五那时正在隔壁房装睡偷听,听了这么一串话,一时之间只觉得寒毛直竖、呼吸困难,滚落到床下的鸡皮疙瘩只怕三天三夜也捡不完。
他提心吊胆的继续听着,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被师父打飞到院子里,哪知「他」话一说完,师父非但没动手,还很娇很软的「嗯」了一声。
莫十五耐不住好奇,冒着生命危险爬下床,轻轻悄悄地摸到房外,从窗缝间向里头偷瞄。
只见师父红着脸,螓首垂得低低的,纤手被「他」握在手里,而「他」正带着笑意放肆地轻吻她额头。
从小小的窗缝问再往旁边看去,鲜花明镜、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他」带来赔罪的礼物金光闪闪的堆了满桌。
琉璃镜、鸳鸯钗、珍珠贝粉、牡丹芍药……
莫十五又想起,当前些日子进小镇歇息打尖时,路上的小贩也是这么招呼他的……
「胭脂水粉、腕钏耳坠唷!这位小哥,买点东西送给贴心的姑娘吧!」
「贴心的姑娘……」
脑海中的小贩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送她一盒胭脂,再说两句好听话,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会很开心……」
对啊!怎么会忘了呢?「他」也曾经背着师父偷偷对他说过,只要是姑娘家,都喜欢收点儿小东西、听几句好听话的。
路边稀稀落落的经过了三两人家,前方不远处应该有村镇可落脚。
「买个玉佩送给她,然后说……说这是要衬得她腰如弱柳、摇曳生姿……」
想到这里,莫十五心情方霁,一扫连日来的苦闷。
「叱!」马缰轻快地一顿,露出笑意的唇边哼起村歌来了。「月亮白光光……」
坐在车里打盹的月怜被刺耳的怪声音给扰醒了。
感觉到马车的速度忽然加快,她连忙伸手扶着车壁以稳住身子。
「好吵……什么声音?」她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是从前方传来。
「月亮白光光,贼来偷酱缸……」
是歌……莫十五在唱歌?曲调似乎在哪儿听过。
「贼……来偷酱缸啊……贼啊……来啊……偷啊……」
他的歌声老实说起来有点惨烈,特别是忘了词儿一直重复同一句时。
她揉揉额角,头隐隐地痛了起来。
五天来,月怜夜里也没有好好睡过,她心思烦乱已难入睡,再加上原本就浅眠,如何能够无视在外头跳来跳去的莫十五?
她也一直在想着自己挥出去的那一巴掌。
其实并没有生多大的气,只是当下怎么也忍不住。没过多久,她的气就消了,和莫十五脸上的掌印一起留下来的,却是怎么样也挥不开的尴尬。
她没有办法主动开口跟他讲话。
「好烦恼……」该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
「贼来……偷啊……」
还想不起下一句?又粗嗄又嘶哑的歌声还在重复同一句,她听得烦闷之极,伸手摀住了耳朵。
他心情很好嘛。她扁了扁嘴,不知此时心头的气恼究竟打哪儿来。
自己这么烦恼……
「酱……缸啊……啊啊啊啊--」难听的歌声尾音忽然拖成一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