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五长腿一伸,正中屁股,把「阿伯」微胖的身子往前送了十几尺,滴溜溜地滚过桌间走道,碰磅一声黏在柜台脚。
「嗟!以为我不曾看过登徒子吗?」莫十五朝着那男人逃出门外的背影吐了吐舌,捡起月怜掉在地上的筷子,招跑堂来换了一双。
他把干净的筷子递给她,看到她伸来相接的小手,方才那男人握着她手直搓的影像又浮上脑海,他忍不住说道:「妳呀,要小心一点。」
「要怎么小心?是那个人缠着我,又不是我去惹来的。」月怜也有点恼意,接过筷子坐了下来,忿忿地伸筷扒饭。
「虽说如此,但妳要懂得拒绝啊!」莫十五也坐了下来。
「我有呀,我叫他去坐别的桌子,可是他不听。」
「不是这样的……」莫十五抓抓头。「妳这副模样儿,光是说话拒绝,对那种人是没用的。」
「为什么?」她好奇问道。
「哪,妳看那边--」莫十五上身贴近她颊边,压低音量,伸手往右边一指。「看到坐在那桌的姑娘了没?」
顺着他指头方向,月怜看到一名以金环束发的稚龄少女。她年纪不出十五岁,穿著细腰窄袖的深色衣裳,背着一个长形包袱,正以单手持碗,大口大口地喝茶。
「看到了,她怎么了?」月怜跟着他压低了声音。
「她年纪比妳轻,个子比妳小,长得也还算可爱--当然不如妳可爱啦……妳的眼睛比较亮,肤色也比她白……」说着说着红了脸,低下了头。
「然后呢?」月怜耳根微热地打断他。他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那只猪不去调戏她,要来调戏妳?」莫十五问道。
「因为她看起来会武功啊。」那小姑娘不但拿碗喝茶的模样颇具豪气,背上背的长包袱形状看来正是一口剑。
「这就对了!」莫十五一击掌。「这样妳懂了吧?那只猪不敢动她,因为她会武功、带着剑。所以说妳……」
「你是要说我不会武功所以被骚扰吗?会武功的姑娘家很少吧?」
「呃……不是啦。」莫十五又搔了搔脑袋,转头看了下左右,又道:「好吧好吧,刚刚那个例子不好,我们换过,再说另一个。」
她看着他的大脑袋瓜子再次凑近自己。
「喏,妳瞧瞧我们左后方那张桌子,是不是有个绿衣姑娘?」
月怜依言望去。
在那儿独坐品茶的是个贵气女子,看起来比月怜大不上几岁,身上穿的衣裳质料甚佳,一张芙蓉般的面孔极为雅致,浑身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千金风范。
「妳看,她美不美?比……」莫十五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才接着道:「比妳美那么一点点点点吧?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可别生气啊。
她点头。「很美,比我美多了。」他在不安什么?
「她很美,又是孤身一个人,也没带剑,为什么刚才那只猪不去惹她,而来吃妳豆腐?」他耐着性子旁敲侧击,一副循循善诱的良师模样。
「对啊,为什么?」她傻傻应和。
「因为她是大小姐。虽然她长得美、独自一个人、看起来又很柔弱,但她神色冷静,一身的贵气,性情必定也是凛然不可侵犯,所以那只胆小猪不敢去惹她。」
听到这里,月怜渐渐明白他话中之意:心头登时火起,沉下脸回道:「我明白了,我虽然长得不美,但是柔弱又没有贵气,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所以那人才来惹我,是不是?」
「是啊是啊是啊!」莫十五点头如捣蒜,成串话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我刚刚进门一看,妳啊,瞧起来就像个小媳妇,人怯怯的,讲话又小声,而且不懂得拒绝,难怪那只猪会缠着妳不放!」
他只是离开一会儿去喂个马,回来就见她被人抓手搂腰纠缠不休。要是不趁机会教她怎么应对,要他以后怎么放心离她半步?
「不然该怎样拒绝?」她瞪向他,心中恼意更甚。
莫十五伸腿一比:「像我这样踹他喽!」扬手虚挥:「或是狠狠甩他一巴掌!」
月怜撇过脸:「他也只是握了我的手,随便打人不太好吧?」
「随--便--打--人?」见她如此回答,莫十五磨起牙来。这丫头怎么没一点自保的意识?还把脸别过去?
他好象火大了?他在气什么?该发怒的人是她才对吧?
「妳知道什么叫随便吗?妳不骂他不打他,就让那只猪握妳的手,这才叫『随便』啊!」他看到那只蹄子黏在她手腕上时都快气炸了,怎么她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月怜瞪着他,白皙的小脸微微胀红。
俪人园里每年都会有一两回逼良为娼的戏码,新来的姑娘要是性子太烈,冲撞了客人,就算不毒打折磨一顿,至少也要关起来饿上两、三天。
朱袖也常对她耳提面命,让客人握握手捏捏脸都没什么,千万不要大惊小怪,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守住,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可以忍,只求别引人注意。
这般隐忍,却换来他一句「随便」!
「你说我随便?」他……瞧轻她?
这些年来,她咬牙忍受这些轻薄以自保,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莫十五察觉了她的怒意,但估量不出怒意的多寡,而自己的脑子也正在着火,不中听的话仍从他的嘴里继续倾泄出来:
「不是随便是什么?让人轻薄了也不痛不痒的,这样子可不太好啊!姑娘家这样随随便便的,会嫁不出……」嫁不出去?好象用错词了喔,她不会嫁不出去的,他早就下定主意要娶她了不是?
等等等等,为什么自己会打定主意要娶她?当初好象是因为……因为她喜欢他嘛!但是现在想来,这个理由好象有点怪啊……
莫十五怔愣间,只听「啪」地一声,一个红红的掌印黏上了他的脸。
她的手又小又软,没想到打在脸上居然这么痛……
「做得很好啊,这不就出手了吗……」
他伸手摸脸,语气讪讪,一边看着月怜寒冰一般的表情和微红的眼眶。
与她认识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这种模样。他试着唤她:「月怜?小麻姑娘?」
她不答腔,眼眶和双颊愈来愈红,脸上的神色却是愈来愈冰冷。
哎哟,她是真的生气了。
第六章
「妳又在看窗外……」好听的男声略带叹息。「月怜离开的那天,我还以为妳真要在窗边站一辈子了。」
窗边的素装丽人回过头来,无语一笑。
楼观宇脸上微带无奈,伸手示意朱袖坐到自己身边。
一袭香气偎进臂弯,他抬起她下巴,对着她的愁容叹道:「妳在皱眉。这么担心她吗?」
朱袖抿抿唇:「又担心,又舍不得,我很想念她。」
「十五会好好照顾她,眉师姐是个心善的爽朗女子,也会好好待她。」
「我知道。」朱袖一笑。那个少年又坦率又天真,所有的心事都放在脸上。
「我以为让月怜离开后,妳会快乐些,哪知妳愈来愈愁眉不展了。我这么做不对吗?」他吻了吻她粉颊。
朱袖摇头。「我当然希望她能离开。」
「那么这里,又是为什么?」楼观宇长指轻点她蹙起的眉间。
「月怜走了,你明日也要走了,」蚝首依上他肩头。「我寂寞。」
楼观宇闻言一窒。
只见朱袖伸手指着离花窗棂,抬头,笑得萧索:「这扇窗,我总是站在这里看你离去。之前还有月怜在后头陪着我、提醒我关窗。明天,我就得一个人站在这儿看着你走了……没有月怜催我,也许我真会在窗前站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