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在这沉默、领悟的时刻中,传来了脚步声,是默婵重新泡了热茶端过来。
“多谢夫人。”林苍泽微微颔首,带着打量性质的目光看她,不得暗叹女儿冰儿没福分,范啼明是个极好的结婚对象。
默婵送完茶,犹豫地说:“我该退下吗?”
“不,你留下来。”范啼明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默婵坐在一旁,柔声问:“我方才听老园丁说了,令夫人不幸遭人毒手,这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范啼明把林苍泽所说的略述一遍。
“此种暴行实在令人发指。”默婵叹息道。
“确实不像正常人的行为——趁人睡梦中,一斧头劈下去!”范啼明的口气很平静,默婵却睁大了眼睛,心中不禁猜测,他平静的音调之下,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林苍泽猛然抬起头来。“你认为凶手不是巫起扬?”
“你不是也在怀疑?否则你不会来找我。”范啼明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我过去不曾碰到类似这种命案,一时难以推论。不过,巫起扬的嫌疑最重,官府一定不会放了他。”
“不错。他鲁莽、无礼、性格冲动、口没遮拦,终于闯祸了,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林苍泽提高声音说。
何道尧说道:“这要等官府判决,我们又能做什么?”
范啼明若有所思道:“巫起扬血气方刚,行事、说话都不考虑后果,但是他神志清楚,有没有杀人他自己不知道吗?”
“当然,”林苍泽叹道:“巫起扬矢口否认行凶。”
何道尧啐道:“会老实承认才有鬼!”
范啼明询问:“官差要捉走巫起扬的时候,他的反应如何?”
林苍泽道:“当然是拚命反抗,还打伤了官差,后果就更糟了。”
“不错,他总是这么冲动。”范啼明理智地说:“当你们赶到命案发生现场的那一刻,也就是还没报案之前,巫起扬人在哪里?”
林苍泽想了好一会,才道:“当时太慌乱了,不曾注意他的行动,直到我叫人去报案,才猛然想起昨夜的争吵,一问之下,巫起扬人在屋里睡觉。”
范啼明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
“你确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这不合理。巫起扬并非把杀人当成职业、冷血无情的杀手,如果甘夫人是他杀的,他怕都怕死了,如何还睡得着?以他一贯的作风来看,应该马上远走他乡才合常情。”范啼明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也许他是有意伪装,这——太大胆了。”
“他一向无法无天,我半点不惊奇。”林苍泽不客气的说。
何道尧粗野地道:“那你来余园,到底想干什么?”
范啼明也以询问的表情看他。
林苍泽难过地说:“我想知道真相。死者是我的妻子,如果凶手是巫起扬,我希望他受到严惩,如果不是他,我不想冤死一条人命,我家里的死人够多了,你能了解吗?我必须办丧事,又是苦主,实在不方便出面。”他叹了口气。“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对不对?灵妃是那种所谓的‘悍妻’,带给我和冰儿许多磨难,但是,我仍然希望她活着,而不是被人砍死在床上,死状凄惨。”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接下去说:“你大可以置身事外,毕竟,是林家亏欠了你。”
何道尧心想,若是林苍泽知道她偷汉子,以及招赘巫起扬的真正目的,只怕要庆幸她死得早,死得好。很快的,他又浮起另一种想法:林苍泽不瞎不聋,当真不知老婆偷汉子?如果他知道呢,聪明的隐忍在心,等待最好的“时机”除掉她……
林苍泽回去后,何道尧忍不住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说:“毕竟,他的杀人动机比巫起扬强多了。”
范啼明冷笑的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可争论的余地,官府里能人极多,不会随便冤枉好人,做官的人通常不笨。”
“自然不笨,很知道捞油水,不过你想,巫起扬的老子巫介白会有大把银子地去孝敬官老爷吗?”何道尧私心觉得,范啼明毕竟偏心林家的人,尽管过去有私怨,毕竟仍算自己人。
“如果你有兴趣,明天可以进城打听消息。”
“你很滑头。”
两个男人彼此对望了一下,都笑了起来。从头到尾,只有默婵没反应,心思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
“默婵!”范啼明轻拍了她一下。
她叹口气,思想又转回来,看着两个男人。
“你想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元宝。”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说。
两个男人都怀疑的看着她,暗忖:女人嘛,胆小怕事,对命案没兴趣。
“我想,”她迟疑了一下,说:“明天回去一趟,可以吗?”
范啼明轻轻说:“可以。”
她秀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容。
“如果我遇到了元宝,可以请她来作客几天吗?”
范啼明皱皱眉,还是答应了。何道尧用锐利的眼光瞪了他一眼,那个“不良少女”要来,妈呀,好一个差劲的主意。
默婵起身把茶碗收拾到茶盘上,忽然回身又问:“刚才林老爷说了一句有点奇怪的话,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她的丈夫说:“有吗?哪一句?”
“他说家里的死人太多了。这种话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你听过余园的悲剧,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我总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她沉思一下。努力追随她脑中的思路,摇摇头说:“没办法,我形容不过来。有时候,我们确实知道一些事,有时候只是一种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却露出困惑的表情。
“嗳,你真好。”
默婵姑娘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步步莲花地告退了。
两个男人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晓得你老婆脑袋瓜里装些什么东西吗?”
“有时知道,有时——老实讲,不知道。”范啼明好玩地笑一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
“这样也好,比较有意思。”
“我会阻止她别去想那种血淋淋的事情。”
“我怀疑你阻止得了,除非——”何道尧加一条但书:“把默婵大嫂和金元宝永远分隔开来,需知‘近墨者黑’的可怕。”
“你太杞人忧天,默婵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假使我有老婆或女儿,绝对不教她和金元宝那种人在一起,太冒险了。”
“呃,是吗?”范啼明有点意外地答道:“你倒是挺会记恨的嘛!”
“啧,忠言逆耳,好心没好报。”
何道尧发完牢骚,回自己房间睡下,准备半夜至林家一探。
范啼明不愿再沾染上江湖色彩,不为别的,为了默婵,他也要活得清清白白的。
回到他们的新房,默婵在灯上桌前绣花,那种纯女性的姿态很美。美妙而静寂,静寂而富有生命!
他轻轻地,有些不太愿意打扰她地在一旁缓缓坐下,她毕竟不是无知无觉,优雅地对他笑笑,似乎忘了自己方才说的怪话。
“忙完了?”
“只怕你会很失望,我是一个‘无事忙’。”范啼明加重语气说:“你的丈夫无所事事,你会介意吗?”
她抬起那对充满疑问的闪亮明眸。
“或许我首先该问问我的相公,靠什么维生?”
他以和善的目光看着娇妻,给予肯定的答覆:“别担心,我不做非法勾当。在北方,我拥有一座牧场,经营得还算兴旺,生活不虞匮乏。”他终于问了她:“默婵,我的娘子,你是否愿意同我回北方去?”他的眼睛试探地望着她、衡量她,然后,默默地等待她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