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婵努力揣摩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你是要我明天回去顺便向姊姊、姊夫辞行?”
“不,不,没那么快。”他立刻答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未解决,我只要你回答我,你会随我北返吗?”
她松了一口气,笑得好甜好甜:“那当然,你是我的良人,我终身的依靠,就算你想抛下我,也是不成的。”
范啼明咧嘴一笑说:“你明知那不可能。”
她以悦耳的嗓音说:“我愿意跟随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别太快,给我一些时间心理准备,以及去说服姊姊宽心。”
“张师涯肯接受这事实吗?”
“姊夫?”她故意忽略他僵硬的语气,故作轻松道:“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不错。”他的眉毛嘲讽地上扬。
她试探地问:“你似乎对姊夫有所不满?”
他以矛攻盾:“放眼苏杭,有谁真正欣赏他?”
她闭眼想一想,睁眼笑道:“姊夫不是个风趣的人,他个性严肃,甚至有些孤僻,喜爱独处更甚于和妻妾相片,他常说女人呱噪,教人受不了,呵呵!所以呢,要讨他欢心,只要懂得适时把嘴巴闭上就成了。可惜‘当‘当局者迷’,姊姊她们只要一有机会和丈夫在一起,无不使尽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也是她们悲哀的地方吧!可是,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批评,我深信姊夫没有做过一件卑鄙无耻的事。”
他挖苦道:“你倒是一心一意为他辩解。”
“相公,请你试着想一想,今天在你家里如果一位十岁的小女孩因为生产而丧失了听力,天地间突然一片静寂,什么都听不到,那种恐慌、那种无助的感觉,绝非一般人能够想像。假使,这位小女孩只是你的亲戚——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做。你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帮助她,走出无声世界,有勇气再开口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让我来告诉你吧!是姊夫帮助我重生的,他请来水月道姑日夜守护我,教我学会读唇术,每天,姊夫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督促我练习,他是个大忙人,却不曾一天缺席。而我,那时仍是一个孩子,我讨厌无声的世界,学唇语真的非常乏味、非常辛苦,我不时闹情绪,水月道姑总是设法安抚我,她真的有耐心。直到有一天,我觉得我再也受不了这一切,我对自己放弃了,我情愿闭上嘴巴当个哑巴,对谁都不理不睬,这时候,姊夫他……哭了,他抱着我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好像听不见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于是我也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们哭得很惨,抱在一起痛哭……我觉得,仿佛我已将一生的眼泪流尽了,从那时候起,我不曾再哭一次,也不曾再使性子、闹情绪,我真心接受我的命运,不再不甘心的自暴自弃。于是,一个新的我重生了,慢慢的,形成现在这副模样。”
范啼明为之动容,深受感动。
他自问:换作是他,能像张师涯这般无私奉献吗?
默婵喝了一口茶,莞乐笑道:“有时想想他对我种种的好,而我居然没有爱上他——回报他男女之情,真是忘恩负义又不可思议。”
范啼明满意的“嗯”了一声。
“我敬重姊夫,爱他如兄如父,这是实话。”她半闭起眼睛说,眉头舒展开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深信姊夫不会做出卑鄙无耻的事,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冷血无情或卑鄙无耻的男人绝不会对一名孤妇付出那么多。”
他一时无语,没法不承认默婵所说的很有道理;然则,寒花的死并不假呀!
她有点累了,但却快乐,而且安宁。她终于为张师涯做了澄清,相信她的丈夫是明理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张师涯。
她不多嘴,也不多问,如果她的丈夫愿意告诉她隐藏在他内心的秘密,他自然会开口,她扮不来咄咄逼人的角色。
“你想睡了吗?我有点倦了。”
“今晚早点睡,明早我陪你回娘家。”
她嫣然一笑,走上床前的踏板,一声不响的理着被子和鸳鸯枕,那对鸳鸯还是她亲手绣的。范啼明将房门落闩,回身揽住她的腰肢,伸手撩下束在铜钩间的纱帐,双双倒在床上,覆上了戏水鸳鸯。
徜徉于浓郁醉人的情爱之中,两人都深感幸福。
临入睡前,她再一次想到元宝,因为元宝说过她若嫁了范啼明,一定会狠狠取笑她一顿。结果,她真嫁了范啼明,而元宝呢?一直没有出现,这不像元宝的作风。前阵子太忙了,明天回山庄,她会设法请元宝过来相聚。
想到这儿,很自然回忆她最后和元宝在一起的下午,她们躲在树丛里午睡,却是不得安宁,先是悲伤小老鼠形象的林翦冰出现,再来宛如救难英雄却偏偏很理智的范啼明来了,他们谈了一些话,然后,飞扬跳脱的巫起扬现身,恣意取笑可怜的林姑娘……
对了,那时候巫起扬说了一句什么,她印象好深刻。
唉,都怪姊夫来得太突然,打乱了她的思绪,害她一时忘了。不要紧,她总会想起来。
但现在,林家发生命案……
家里死人够多了……
她好累,不能再想了,脑筋打结了。
默婵轻轻打个呵欠,偎紧丈夫,很快就睡得像小孩子一样。
“无聊死啦——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金元宝对着黑衣女郎又吼又叫,只差没扑上去拳打脚踢。不是她突然变得好修养,而是她不敢。这些日子,她反抗过十七、八次,但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又给“打”回原处。奇怪。那一点都不痛,应该说被一股劲气逼退回原地,胸口一窒,却无大碍。
“你听见没有?我要出去——”
她拉长了尾音,尖叫声直穿屋顶。
黑衣女郎依旧不予回应,一副冷若冰霜的死样子。元宝最气她这点,还不如另一位白衣女郎和善些,偶尔也会吐出只字片语。
“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捉我来干什么?”
她问第一百零八次,当然还是没有答案。
想她金元宝短短的人生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尝这么吃瘪过?她真是不明白,既不劫色,也不是劫财,这一对黑白女郎捉她来此软禁,图的是什么?
她原本想逃婚的,可是她太聪明了,知道稍有反抗意图,贪财如命的老爹会派人日夜看守她,于是,她欣然表示同意婚事,也不在乎对方是阿猫阿狗,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嫁的嘛!取得老爹的信任后,恰巧默婵的婚期已近,她借口向默婵道喜而离开金家,其实是想向默婵告别的,结果……结果就给捉来这里啦!
她喃喃自语:“这位黑姑娘,连屁都不放一下,看来不是主谋者,那主谋者又是谁呢?”她想像不出有谁会绑架她,真要是绑票嘛,也该找上她的弟弟金富国,他可是金家唯一的血脉,千金不换的。金家多的是女儿,全数被绑票也值一个金富国能够教她老爹紧张。
“没道理嘛!”
元宝不禁有一点点后悔,早知如此,不如嫁给那一斗明珠的主人。听娘说,提亲的人姓郭,长相十分气派,出手又阔绰,可惜是个外地人。
是外地人才好啊,她老早看腻了杭州人,没一个精彩有趣的,稍微有点资产,就忙不迭的把小老婆纳进门,这可犯了她的大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