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真的要救他?这孩子即使救活,那一双手很可能也废了。”在这个战乱的时代不需要救毫无用处的废人。
“谁能救他?”他不准赵爰就这么轻易死去,即使救活后会是一个无用的残废也无所谓。
“您派个人来,我跟他说清楚吧!”既然要救,现在他就必须略尽薄力了。
大夫从包袱里掏出一列布夹,从上头一排银晃晃的细针里抽了数根,顺手拿过下人的铜盆放下,数根细针插上赵爰的右掌至右肩,又取刀在赵爰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深色的脓血立刻如血箭般喷出洒落铜盆。
“老朽现在替这孩子放掉身体内的败血,若一次放完这孩子会撑不过去,所以接下来的七日我都会过来。等会儿我开张补血药方,每天至少让他喝下三碗补补血气及怯热,接着就等那位神医来到。”
炕上的赵爰仍合着双眼,似乎一点也不晓得刚刚有人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苍白的脸蛋安详睡着,只能从过于微弱的呼吸察觉出他还有一丝的生气。
大夫微微叹息,他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安静的病人。他而对此一现象,实难得知好坏与否。
* * *
待大夫及侍卫皆离去之后,乌映砻一个人坐在床沿。由于刚放过血的关系,赵爰的右边身子已经恢复正常大小,如女子纤细的手臂重新上药,包扎好干净的布条,可惜他身子依然是火烫。
赵爰不过是仇人之子,实在不该让他继续活着,一开始他就打算将他折磨致死的不是吗?自己的心怎么会莫名的不舍?
他绝不会只是一时心软,他为了复兴乌家,在塞外与匈奴争一片天;为了复仇,加入秦军杀遍场上敌人,双手早已染满鲜血的他,绝不会有心软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股莫名的不舍又是为了什么?
乌映砻伸手抚向赵爰热烫的心形脸蛋,那样小的一个脸庞,他一只手就可以将之捏碎,脆弱得不像话。可他心里明白,想归想,他捏不下手,他这个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战士无法杀死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的少年。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思,赵爰的脸偎向左颊上乌映砻的大掌,唇边展露出极为恬静的一抹微笑,好似一点也不受病魔的影响。
乌映砻着迷地轻轻抚着掌上柔细的脸颊,刚硬的心也为之柔和。
他身处富贵之家,即使家破之后仍属秦官贵宾,美貌的女子见过无数,尤其是他自己的母亲,更是当年秦国的第一美人。美色,已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承认赵爰在他见过的美人里堪称绝色,可正与花一般,略胜一筹的容姿并非第一。兰花的美稍胜梅花,可若真说兰比梅美又不全然如此,兰输梅一份坚毅,梅却输兰一份幽然。
他记挂赵爰,并非因为那绝色,而是他孤高独世的幽然。
他头一次看见有人剑抵颈而不惊,头一次感觉到那幽深清澈的黑瞳里竟能毫无牵挂。
他想知道这世间有没有能让那黑眸产生惊惧的事物,想知道什么事能让他的心有所牵挂。如果可以,他想知道在那样的思绪下,这张绝色容颜会是怎样的表情。
“少爷,您……”
乌襄在别院四周寻不着赵爰,心恐赵爰遇上了主子又将受到什么难忍的折磨,于是冒着被砍头的危险,硬着头皮来到主子的内房里询问。他一眼就看见面色苍白、躺在炕上的赵爰。
少爷又想对小爰做什么?小爰这几天的身子已经差到濒临死亡的地步,万万无法再承受任何一项命令。
“少爷,是不是小爰哪里得罪了您?他一定不是故意的,请少爷大人大量原谅他。他最近身子很糟,常昏昏沉沉地做出迷糊事来,绝对不是有心要冒犯您的,请少爷……”
乌映砻扬眉,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慌忙跪地替赵爰求饶的好家仆。
他这主子的形象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吗?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认定他想对赵爰做出什么恶劣的行为。
“闭嘴!”
听见主子严厉的声音,乌襄颈子不禁瑟缩一下,脑海里已经先拼出一幅脑袋落地的血腥景象。“少爷……小的只是希望……”
乌映砻叹了一口气。“你哪一只眼睛看见我对他做了什么坏事?”
乌襄仍带点畏惧地缓缓抬头,先仔细瞄了炕上的赵爰一眼。
小爰脸色跟以往一样苍白,不过他的神情并不痛苦,难道真的只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已?
“没有,少爷。”
“你先起来吧!”他没有对跪着的人说话的兴趣。
“是!”乌襄很快地站起身,面又眼睛偷偷在主子与赵爰两人身上打量。“少爷,小爰他……”
“他正病着。”
“小的知道,他已经不舒服很多天了,只是一直撑着不说,他会没事的吧?少爷?”
“我不知道。”乌映砻为赵爰盖上被子,感觉到被下的身子越来越烫。
药还没熬好吗?
乌襄瞧见主子温柔的动作,不禁开始怀疑,当初真的是主子下命令要李管事折磨小爰的吗?
“少爷,您……您为何要那样对小爰,真的是因为他是赵王的儿子?”自己明知在奴仆不该过问主子的行为,可是为了他的好兄弟,乌襄全豁出去了。
乌映砻目光转而冷冽,看不出一丝情感地盯着乌襄瞧,瞧得他背脊发凉。
“你认为我不该这么做?”
明知道这时候说实话对自己很不利,搞不好明年的今天就将是他的祭日,不过话都已经说了,当然没有再收回来的可能。
“是的,小的认为少爷不应该如此对待小爰。”娘啊!儿子没法奉养您终老,您可得原谅啊!
他仔细看着乌襄,许久,瞧不出神色地转首望向赵爰。“为什么?你难道忘记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乌映砻永远记得他被火活活烧死的双亲,记得在敌人折磨下坚勇不屈而死的手足。
“小的当然记得,我爹是死在乱刀下,最后连尸首都不得全。”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死的人可是一直疼他如宝的爹爹啊!
“不过这和小爰一点关联也没有,乌家被灭的那时,他不过才几岁,别说是参与这件事,恐怕连听都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
何况他爹杀了我们的亲人,我们不也同样满手血腥杀了他的家人、毁了他的家吗?我娘说真要计算仇恨的话,如何也算不清。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是为了回去见自己的家人而杀人,可是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同样想回家,同样有家人在家里等着他们。”
乌襄当然明白身为臣子就必须为国尽忠,一旦上了战场,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可他也常常想,为了尽忠,他们手里毁了多少等待团圆的心?他在家里等待过上战场的爹归来,那心情他懂得。
乌映砻听了乌襄的一番话,不禁深思:没错,他也杀了他的家人、毁了他的家;他记得为了报仇,手中死过多少个赵家人,他记得……
炕上的赵爰微微呻吟一声,缓缓张开惺忪的双眸,入眼的是一双美丽而充满悲伤的黑眸。
“你在难过些什么?”像乌映砻这么好看的眼睛不该那样充满悲伤。
“我在难过些什么?”顺着他的话语,乌映砻反问自己。
是啊!他在难过些什么?仇都已经报了不是吗?仇是报了,可是死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他宁可不要报仇,只求他们能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