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木桶在大雪里望着河面发呆。
昨天河面的冰仍薄,轻轻一敲就破,今儿个看来是别想破冰取水了。
他愣愣的在雪地里蹲下,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双手,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面貌,抚摸着冰面兀自发愣,让雪不断地将纤细的身子掩埋。
这儿的水不能取了,那么就只剩下更远的那条小溪,那儿的坡度高、溪水急,连寒冬也不会结冰。
可是问题是距离挺远的,大概要走个半个时辰才到得了。
本来别院里头有口井,可奇异地在邯郸城沦陷时污了水质,无法再取用,每天他都试着提一桶上来看看,依然透明中带点奇特的粉红,像是染了鲜血一般。
是因为有人掉落井里死去吗?还是太多的杀伐,使得血流成河漫进了井里?
总而言之,井里头的水是无法再用了,谁都不愿去试试那可能混着亲友或敌人鲜血的井水。
死在井里头是不是很孤单?
若是可以,他真想到井里头捞捞看,看是谁能在漫长的时间里静静流淌着鲜红。
“你的工作不会就只是在这里发呆而已吧?”
熟悉又沉厚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赵爰慢慢转头抬头一看,视线依然无法触及来人的高大。
看不见背后的人的脸庞,不过他可以轻易猜测出是谁,就像他小时候只远远地看过他一眼,就能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中一样。
他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赵爰原以为大概会有大半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都不会再看到他。或者应该说是他根本撑不到乌映砻回来。
这些天来他不但时常在工作中昏过去,连双手都已经不再像是自己的,几乎可钥隙ㄔ俟痪盟皇遣∷谰褪浅晌蟹希焕罟苁屡捎胨墓ぷ鞣至浚甯龃竽腥死醋龆甲霾煌辍?
乌映砻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那个在一瞬间又失了神的人儿。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不要命的人蹲在河边让风雪掩埋,还觉得奇怪乌家没有这等疯子时,就发现这个不要命的人居然是他的战俘。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不见,赵爰本来就已经够纤细瘦小的身躯马上又缩减只剩一半,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跑,苍白的脸蛋上一丝血色也无。
乌映砻敢打赌,若是他慢了一天回来,就再也见不着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然紧缩,痛得他皱起英挺的剑眉。
“你是存心寻死吗?是不是受不了折磨了?”乌映砻痛恨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一抹痛,毫不怜惜地弯身将赵爰给扯了站起来。
赵爰像是毫无知觉、茫然的凝视着他,似乎逃脱的思绪还没完全找回。
好热!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映砻兀地发觉自己手中握着的、隔着一层层粗布下的身子热得发烫。“你病了?”
赵爰终于回过神,缓缓露出那一抹他熟悉的淡淡微笑。
你病了?多么可笑的一个问题。
让一个从来不曾做过粗活的公子哥儿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过度劳动,能不病吗?身体的高热已然不只一天,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病得身体不像是自己的。
“还好。”至少他在今天过完之前还死不了。
赵爰抽回被他拉在手掌中的手,他的双手早已麻木地连冰雪的寒冷都感受不到,等会儿用这双手拿斧头,恐怕还没劈到柴就先砍死自己了吧?
乌映砻皱眉,将他重新拉回自己身边,略显得怒气冲冲地往内院快步走去。
赵爰无奈地被他拖着走,只好以小跑步跟上,发觉他的一步远等于他的两步长。
真好,若是他也有乌映砻同样的身形,到小溪边提水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吧?
赵爰忙着细数步伐,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拖过内院,来到以往娘亲住的厢房。
* * *
乌映砻直接将他给扔到炕上,快速地脱下赵爰身上的衣物,连手上缠绕的布条都解得一干二净。
赵爰全身赤裸,在几天内已骨瘦如柴的身躯,接触到冷风时微微一颤,两肩乌黑肿高得有如两座小山丘,手臂到手腕红肿一片,最可怕的还是那一双手,比原先大了两倍以上,上头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隐隐约约还透着可怕的脓血臭味。
赵爰一点也不惊讶自己双手受伤的程度,手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已经许久。襄大哥虽然瞒着李管事好心地送金创药给他用,可是在连续工作冻伤下根本毫无效果,所以他才会认为自己再过个一、两天,不是个死人就是个残废。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管事到底分配了什么工作给他?竟然让一双修长无瑕的手变成这副模样!
“磨伤而已。”反正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这样严重的伤势叫作而已?
乌映砻恼怒的瞪向赵爰那一脸啥事也不曾发生的表情。
他这样算小事而已,那死了是不是该说没啥大不了?
乌映砻起身走到外头,吩咐一旁的侍卫请大夫,再走回来时发现床上的人儿已经起身穿回衣服,正用刚才解下的布条重新包裹着那一双可怖的手,失去原有的知觉,动作有些缓慢。
“你在做什么?”
赵爰奇怪地看着他怒不可遏的脸庞。“我还有工作要做。”他那么生气做什么?是他特别吩咐李管事折磨他的不是吗?难道连他受伤也不可以吗?
“不用做了。”乌映砻恼火地将他押回炕上,把缠到一半的布条松开。
“不用做了?你准备要处死我了吗?”像自己这样的人连奴仆都做不了,大概也只剩死路一条。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处死你?”
“是没有。”哎!这个人真难懂。
好久没睡在温暖的炕上,加上身体又疲累,赵爰脑袋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虽然不晓得他会怎么对待他,但是自己连死都不怕了,也没啥好担心的,趁新的命令还没下来,他还能睡在温暖的炕上时,先睡一下,不然待会儿命令下来就没得睡了。
乌映砻还想说些什么,转眼间却瞧见赵爰熟睡的脸庞,他早已因疲累睡得安安稳稳的,一点惊慌失措的神情也没有。
乌映砻怒气满布的俊脸登时傻住,无法置信地瞪着炕上的赵爰。
虽然早从见面那天起就知道他少根筋的性子,可是这样眼睁睁的实例摆在眼前,一时之间真教人啼笑皆非。
当初因为秦人入侵而吓得屁滚尿流的赵王室,怎么会出这样一个异类?
“少爷,大夫来了。”带领着大夫入室的侍卫,刹那间为主子脸上发愣的表情失了神。
侍卫眨了下眼睛,仔细看了因为通报声音回神的乌映砻一眼;主子严肃锐利的目光让他觉得刚刚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大概是天候太冷,连眼睛都冻僵了才会产生这等幻象。
“少爷,您的身子……”大夫向前仔细端详乌映砻的脸色。
“不是我。”乌映砻摇头。“帮我看看他。”他退到一旁让大夫将炕上的人儿瞧个仔细。
瞧见赵爰的模样,大夫很快地皱起眉头,上前坐在床沿,握住因为发肿而较平常人大上两倍的手腕。
他手指才刚凑上去,眉头又锁得更紧了些,手指探向赵爰纤细的颈子。
等大夫收回手,乌映砻才上前,不必询问,光看大夫的脸色也知道情况相当不乐观。
“少爷,这孩子是……”
“你别问,跟我说有救或是没救即可。”
大夫察觉乌映砻脸上一闪即逝的担忧,了然地叹了一口气。“老朽的医术不精,救不了这孩子。双手双肩败血淤积,浑身发热而无汗,兼之体质原本就虚,恐怕是撑不过一、两天。”
精明的乌映砻很快的了解了大夫话中的涵义。“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的医术可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