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他们的谈话,仁善歉意地说:「谷先生,你方才说『是我』,这是什么意思?」
「预约的人是我。大概是帮我预约的同事忘记提了,我有吩咐她,记得要讲谷先生预约的。怎么,她没说吗?你不会介意吧?」大言不惭的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仁善一听即知这是谎言。毕竟自己曾向对方确认,是否预约的是「林先生」,而对方也说「是」。为何谷洋要作这样迂回的小动作?仁善不懂,但也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您肯惠顾这间小工作室,是敝店的光荣。」
气氛一时凝重,迟钝而始终没察觉到的芙渠,依然开心地说:「你坐,我来帮大家准备饮料。」
走向厨房的她,还滔滔不绝地说:「我就知道你能谅解的,幸好我写了那封信!你能尽释前嫌,并且光顾仁善的工作室,真是太好了。以後我们就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了。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不是夫妻,不知道能不能做朋友呢?你想喝什么?咖啡或茶?」
「不忙。」直瞪著仁善的谷洋掀起一边唇角,冷冷地讽刺说:「和我分手之後,你变了不少,芙渠。我不知道你这么懂得待客之道。」
「芙渠天生个性温柔、总是笑脸迎人,是个积极学习的好助理,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谢她。」暗中帮芙渠说话的仁善,巧妙地把嘲讽打回。
「噢?有这样一个好师傅,想必这间工作室将来的生意不只会蒸蒸日上,而且,又会多了一个懂得怎么玩双面手法的人了。」降低一点音量,谷洋一瞥芙渠的背影,确认她没在听这边的对话,说。
「你今天来是想修发,还是修容呢?」仁善不笨,他知道谷洋不可能是真的为了「美容」而来,因此故意这么问。
「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脸皮修得像你一样厚、一样不知羞耻的?」谷洋进一步倾前在仁善耳边,讽笑说:「什么叫做弄得你心力交瘁的烂男人?结果你就喜欢那种烂男人对吧?破镜重圆的速度挺快的嘛!」
脸色一白,仁善正想驳斥他时,芙渠却不巧地捧著茶盘回来说:「咦?你们怎么还站著?坐啊!」
「那个……我在修脸的时候,你也要在场吗?芙渠。」谷洋摸著下颚,朝她眨一眼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在女上面前仪容不整,可是男性的耻辱。」
「但是……」她迟疑地看向阿仁。
仁善觉悟到,不让谷洋讲完他想讲的,今天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不然,谷洋也不会处心积虑地以假名来「预约」了。让芙渠夹在他们中间,未免可怜,想必有些话并不适宜让女士听到。
「芙渠,我临时想起来有几种香精油缺货缺得紧,业务员一直没补上来,你可以帮我跑一趟进口商那儿,直接去跟他们买回来吗?如果再不补齐,我怕明天就不够用了。」
「这样啊……」芙渠最後的犹豫也清失,她点头说:「好吧,交给我,我一定会买回来的。」
「那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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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渠带著明细单与货款离开工作室後,仁善在门边争取些许喘息的时间,最後把门关上,对谷洋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谷先生。但,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你应该是连我的脸都不想再见的吧?台北有这么多的发廊、沙龙,你特地跑来这边的理由是什么?」
「怎么,想先声夺人?」冷笑著,谷洋由沙发上挺身站起,缓慢地往仁善走去。「如果你无愧於我,便不必竖起毛,像只饱受威胁的猫。」
「愧?」仁善心想,果然还是为了「那件事」。
不想被谷洋逼到角落,仁善索性也朝他走去,两人在工作室的中央,相距半臂地对峙著。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有愧他人的事,至於你怎么想,就不在我能管的范畴内了。」透过银边镜片,仁善淡淡地说。
「这是东窗事发後,索性厚著脸皮装无知吗?」谷洋把双手盘在胸前,俊脸冷酷地朝他一扬下颚。「我收到芙渠的信,她极力地想替你辩护,说你和宋陵绝无阴谋暗算我。看在芙渠的分上,她都好心替你说话了,不给她一点面子也不好。你有什么藉口想说,我洗耳恭听。」
「你期待我说什么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指,要我说什么才能让你满意呢?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听的话语,只要这样能让你感到心满意足。」
「别卖弄你的口才了!」
「口才?」仁善自嘲地一笑,深叹口气。「不,我没有口才,也没有想说的话。对於我说的话并不相信的人,为何我要浪费口水去解释?即使我说破嘴,你所认定的事实,难道就会改变吗?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谢了,留给更热血的人去做吧。」
「也就是说,你反正不在乎我对你的看法?」
「你要这么说也行。」继而一耸肩,那态度和当初被谷洋指责「阴险」时,如出一辙。
像头发怒的公牛,谷洋咬著牙,一个箭步上前。「少给我诡辩!你就承认吧,自己和宋陵联手陷害我!」
闪开他想扣住自己衣襟的手,仁善也动怒了。「请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要跟警察报案了!」
「叫啊!我顺便可以告诉他们,你是个多么不要脸的同性恋!而且演技出类拔萃,可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要不要顺便在他们面前表演一下自己下贱地勾引男人时,是什么德行?说不定又可以钓到个有眼无珠的男人,甘愿做你的天然按摩棒,被利用了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啪!
空气乱了。
暴力的气息在细胞中窜烧著。
两人互相纠缠、扭打成一团。谷洋在体格、气力上占的优势,让他在吃了两记仁善的拳头後,成功地将对方压在那张原本用来服务顾客的美容沙发座椅上……
男人狰狞著狂怒的脸孔,对仁善咆哮著说:「你毁了我的生活,我也不让你好过!我要将你最宝贵的、最神圣的东西给毁了!等著看吧!」
「住手——」
这是仁善所能吐露的唯一话语。
第三章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是去那里做什么的?
踉跄地奔入自己家中的浴室内,双手扶著脸盆,瞪著浴室镜中的自己——脸上又是抓痕、又是瘀青的,可怕极了。但是,这张脸和另一张相比,还不是最凄惨的。当谷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铸下何等低劣的大错时,他不由得拔腿就跑。
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会……
差劲透了!
抬起头,滴下冷汗的面孔是丑陋的、是侫俗恶心的。在这节骨眼上还想逃避、在犯罪之後还想闪躲,这样的他,是比起恐惧於对方不知受了多大伤害,更忧心自己会不会被绳之以法,会不会从此葬送人生的……无耻之徒!
「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声在赭红色的浴室瓷砖墙面上震荡著。
谷洋一个拳头击碎了整面镜子,鲜血淋漓的指尖连一丝痛楚都感觉不到。
不,就算被捉去关也是我活该!是我做了应该受制裁的恶事……
我不会逃的。
无视於双手流下的鲜血,男人靠著冰冷的瓷砖而坐,将手插入早已被他弄得凌乱的发海中,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