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陆松筠不枉回春子之名,在一边注意不要扩大伤势范围的情况下,仍以俐落的手法将染了血的长针抽出,尔后上药包扎,便无大碍。
「大哥,你运气不错,这支针一没淬毒,二没倒勾,不然你可难过了。」挑着那支「凶器」,陆松筠的口气像是相当庆幸。
「别提啦,我怎么知道会被那种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暗算。」虽然脸色正在慢慢恢复,但整体而言,他的颓丧还在持续中,握着杜绍怀的手也不肯放开。「话说回来,绍怀,你到底怎么看出她不对劲的?」
略略思索了一下,杜绍怀才道:「直觉。」不顾满脸不信的风宁瑄,他就着一手被握住的势子坐下,继续解释。「其实应该说是经验累积,我也不是要你拿所有人都当贼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事多遇上几次,自然就分辨得出来了。」
「多遇上几次?难不成你以前也被骗过?」说真的,谁要能骗倒杜绍怀,风宁瑄可是打心底佩眼。
「没有。」他个性冷然,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碰是碰上很多次,但他压根儿不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存心要骗我,也得我有反应才行,否则他们只好自己翻脸露馅。像刚刚的情形,就算我们不理她,她多半也会来个背后突袭,结果是差不多的。」
「大哥,如果你有决心的话,就得适应这一切。」同是江湖出身,陆松筠相当能体会杜绍怀所陈述的事实,但见风宁瑄面有不豫,以为他是为了人心险恶而难过,不免出言排解。
「嗯?不,我不是在想这个。」知道陆松筠误会了他心中所想,他不禁绽出了久违的笑容:「我是突然觉得,曾经说出『商场如战场』这句话的人相当厉害啊!一样尔虞我诈,只不过生意人搏的是钱,江湖人搏的是命罢了,但只要『利己』的出发点不变,作法上就一定有相通之处。呵呵,下回我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能这样自然最好。」杜绍怀轻轻点头,虽然不是十分理解风宁瑄的意思,但就因为知道风宁瑄不说空口白话,他自然也乐意信任他的能耐。
「还有一句到哪里都通用的至理名言。」见杜绍怀赞同他的言论,风宁瑄又得意兮兮的设下话尾要他接。
果然,杜绍怀顺口便问:「哪一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绍怀,事到如今,你就别隐瞒了,你和四玉门之间的恩怨,绝对下止一本傲梅剑谱那么简单吧?」
收起了嘻皮笑脸,风宁瑄的俊朗面容下仿佛刻了「认真」两字,拥有漂亮眼睑的双眸即使蕴着坚定,却是不带半分压迫感的坦然直视杜绍怀。
片刻的静默,却让一向落落大方的陆松筠感到相当无措。
「呃……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好了,我到前头帮忙宁琛,你们两个慢慢聊。」
「不,陆大夫你也留下来听,没关系的。」杜绍怀的口气出奇温和,只有风宁瑄知道,他在黯了几分的眼神背后下了多大的决心。
「咦,可是。」
「真的无妨。」扯开一抹苦笑,他轻道:「知道寒梅公子就是杜绍怀的人并不多,而知道杜绍怀就是当年被灭门的杜家庄遗孤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你却能在极有限的线索下查问出来,算是相当不简单。其实你如果再追查得深入一点,应该就可以得知我和四玉门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说傲梅剑谱和我爹、以及四玉门掌门人三者之间的关系……」
屏气凝神,在杜绍怀缓慢的音调中,一段早已失落的武林轶事,恍然重现于静静谛听的两人眼前。
四玉门的掌门人殷仲舒,和杜绍怀之父杜远衡,原为师兄弟,而他们的师父,便是当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鬼见愁张寻。会被封作鬼见愁,自然是因其行止乖张、正邪难辨,偏又端的是武功高强,教人望而生怯。
但出人意料的,是张寻在横行江湖十来年后急流涌退,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在各方面都到达巅峰的壮年时期突然退居深山,并先后收了两名关门弟子——殷仲舒和杜远衡。
若不论背景,他们师兄弟俩不管在聪明才智、习武天资、甚或身形外貌上,皆是旗鼓相当,堪称一时之选,然而在未入师门前,殷仲舒只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而杜远衡却是杜家庄的唯一继承人。
自幼生长在优渥环境中的杜远衡不曾发觉,待他如亲弟的殷仲舒其实打从心底嫉恨他。
如何不恨?他恨他抢走了师父的注意力,他恨他对世事的一无所知,他恨他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他更恨他毫不知情地夺走他亦倾心的女子!
他的婚礼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尔后不知所踪。
杜远衡曾倾力找寻师兄的下落,却每每无功而返。再风闻他的消息,他竟已自立门派、成为四玉门之首!
其时张寻仍在,并且相当乐于收杜远衡年方五岁的长子杜绍怀为徒,他不准杜绍怀叫他师祖,因此,杜绍怀倒成了自己父亲的小师弟。
而张寻用以教他的,便是当年自己从好友手中得来、又转赠给杜远衡作为结婚礼物的傲梅剑谱。
一切都只是因缘巧合。傲梅剑谱虽有不少人觊觎,但凡是真正阅过之人,便知晓自己早已丧失得到那高深内力的资格,剑谱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学一套剑法罢了。因此张寻在赠书时并未有偏心之意,反正两个徒弟武学造诣相差无几,傲梅剑谱顶多是锦上添花。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事隔多年后,殷仲舒不知为何积极打听傲梅剑谱的下落,然后愤然发现,傲梅剑谱不但在杜家,更是昔年师父亲手赠予的结婚礼——!积压多年的怨气一夕间爆发,天下人皆负我的心态使殷仲舒成为发狂的嗜血者。他率领四玉门的子弟兵攻进和乐升平的杜家庄,更在激斗后手刃杜远衡及其妻。
大家都以为杜家庄一门死绝,但殷仲舒心里明白,层迭的尸体间,独漏杜家长子杜绍怀,就连剑谱也不在。
他不曾追查杜绍怀的下落,因为他在等,等他复仇。
而杜绍怀在往后的时间里,便是跟随张寻,不但习成了内外兼修的傲梅剑法,更尽得张寻真传。最后张寻病逝,他在山中守丧一年,然后只身闯荡江湖。
当他隐姓埋名,以一柄白梅剑轰传武林时,殷仲舒便知道,故人之子将冲着他来。
从此江湖人只知四玉门对寒梅公子这名后起之秀是欲杀之而后快,却不明个中原由,更不晓得那道下传了好几层的「格杀令」其实早已变调。
最原始的指示,是「生擒」。
「简直像绕着圆圈跑似的,我们互相死咬着对方不放。」失焦的双眼隐隐泛起水光,但他自己浑然未觉。「我常常想,那时候我如果不跟着师父外出访友就好了,至少大家还可以在一起……跟爹娘、弟弟、还有小妹在一起……我小妹……小妹她只有两岁大而已啊!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师父也……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才告诉我所有事情所有恩怨?我好累……好痛苦……」
以为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把泪水流尽了,却不曾料到,压抑住并不代表没有。
「绍怀……」除了紧紧的拥抱,风宁瑄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以提供安慰,濡湿双眸更泄露出无限的不舍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