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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

  “滚!”江岩一声毅然出口,衣袖一挥,只见银光一闪,炫了仲云的眼,瞬间消失于无形。

  “师父!”重新看清四周,却不见江岩踪影,仲云急得四处边唤边找。“您在哪里?师父!”

  寻觅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终于接受江岩不肯见到自己的事实。



  是他执意离开,好让师父回族人身边的……仲云对自己这么说道,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不正顺了自己的意——师父回般若他们身边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觉得好痛?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口?

  好痛……

  栖霞山因美景闻名,前来观景的骚人墨客多如繁星,一是为美景,一是为山中传闻的妖狐,有人心向往之,有人只为求见以广闻,亦有人为猎狐扬名而来;但无论如何,鲜有人会以隐居此山作打算,毕竟人与妖,鲜少人会想要同处的。

  但前来的人潮并未因之减少;或可说,因为栖霞山神秘的传闻让其名号愈大,来往路人更多。

  燕河镇就是倚傍栖霞山的传说与吸引力,而得以成为方圆百里内的第一大镇,来往商贾络绎不绝,栖霞山本处中原与西域交接之处,故时时可见中原人与西域人议价交易,嫠牛骆马、稻米粮麦,四面八方各族民风杂混,独树一帜。



  可一提到燕河镇就会想到燕河镇民马首是瞻的顶尖人物——柳明风。

  “柳爷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哩!”不请自坐在仲云面前的掌柜一张嘴滔滔不绝地道:“要不是他们为咱们镇民造桥铺路、设摊立店,教咱们镇民如何从商做生意,我到现在还可能只是在田里靠老天吃饭的农夫呀!也不会有本事开客栈赚一家大小吃穿了,哈哈哈……”

  仲云强扯唇角回应不请自来又说了一堆他不感兴趣的话的老掌柜。

  “喂喂喂,我说这位公子啊!我看你愁眉不展又食不下咽的,才跑来这儿跟你闲磕牙,你这样不是抹煞我的好意吗?做人开心点,人生在世没有多少时间,不开心也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何若让自己不开心呢?”

  不开心也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举箸的手垂放桌缘,他还是负了老掌柜的好意,幽幽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是没有多少时间,但若有人能长生不老呢?那……”

  “哈哈哈……长生不老!”老掌柜不客气地打了岔:“说要长生不老,哈哈……可能得上咱们栖霞山问问那些妖怪才成,以公子这等我这糟老头一生都没见过的绝色相貌,说不定能博得妖怪的好感,进而求得长生不老之道呢!哈哈哈……”

  此话一出,四周暗自瞥视仲云的旁人也跟着哄堂大笑,附和老掌柜质朴也无知的笑话。

  妖怪妖怪的直叫,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师父也是有名字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师父的族人也是有名字!

  师父江岩、般若,还有师父手下数不清的族人,他们都有名字,岂能以妖怪两字取代!

  “我说公子啊……呃……”看见一张如绯火般红艳的美丽容颜,这老掌柜也呆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然后,他一双苍皱的耳听见木箸被眼前客倌硬生生折断的清脆声响、还有压低的愤怒声——“他们不是娇怪。”

  “不是妖怪是什么?能长生不老又可以变化人形,这种东西不叫妖怪叫啥?”老掌柜不怕死地说着。

  “是啊,就是嘛……”无事的众人也百般无聊地跟着附和。

  仲云忍不住一掌击下,在木桌上深深烙下掌印,教身边的老掌柜看得再清楚也不过,苍皱的喉头上下哽住,只差一点就断气而魂归西天极乐。

  这客倌……不似外表的纤弱啊!

  “这……我老头子还是走了得好,客倌您慢用、慢用。”天,他是哪说错话了吗?有错吗?老掌柜歪着头离开,怎么也想不出他是说了什么话惹得这比女子还美丽千倍的小哥生气,想不透。

  因气愤而灼亮的眼扫过四周,那票偷窥的旁人才心虚地低头猛扒手中的饭。

  可是,瞪人的他早没了食欲;或者该说是从他下山起就不曾好好用过一餐饭,也不曾好好睡过。

  你是对的,离开栖霞山,对你对我族人都好……这句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盘回不去。

  “师父,您说离开栖霞山对我而言是好事。”顿了顿,他接着又自言自语:“可您错了,我并不觉得好在哪里,并不觉得。”丢下断成两截的木箸,付完银两后便踏上日阳曝晒的大街,仲云的神态恍似犹在梦中未醒。

  离开栖霞山后他并不觉得好,一下山便到这镇上,甫到镇上便听见街旁一名约莫不到四岁的孩童被训诫“要听话,否则山上的妖怪会把你捉去吃掉!”的话语,令他心情沉重,至今仍未见好转。

  而在那之后,又在今日听闻客栈掌柜的口无遮拦和旁人的嘲笑。

  他有些明白为何般若仇视他如斯,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仇视这些称师父和他族人为妖怪的凡人了!

  而他也是一介凡人,所以才会伤了师父。

  般若执意要他离开是否也是为了保护她的爷使然?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凡人的他,会伤害他们族人引以为傲的爷?

  他没有让师父的身体受伤,却伤了师父的心。无法忘记下山前师父表情空洞,又满是寂寥、受伤害的哀戚神情。

  仲云揪住心口,每一想起那日江岩的表情,心口就莫名泛疼,虽非噬人剧痛,却也有如千针扎万针穿,针针深刻。

  现在更疼得几乎晕化他视线,让他看不清眼前景物。

  两眼一花,双脚一软——“柳爷小心!”眼界倏然黑成一片前,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身边这么喊着。

  猛然的剧痛如天外飞来一柄利刃直插心口般疼痛,痛得江岩不由闷哼一声,松掉手上毫笔,在纸面晕开一滩滩狼狈的墨痕,目光垂落在墨迹上,头抬也不抬。

  “爷?”一旁磨墨伺候的般若不明就里,关切地道:“您没事吧?”

  “出去。”沉沉嗓音难掩其不悦与痛苦,但仍固执地不愿身边人看穿,遂而冷漠重复道:“出去。”

  “是。”般若福了福身,转身掩去幽幽怨怨的表情,离开并合上书斋大门。

  待书斋只剩他一人,江岩方才允许自己抬头,向后躺进椅背倾靠,仰首重重叹气,试图叹出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可惜,毫无功效。

  是他出事了吗?银眉紧锁,猜想离开栖霞山已五日有余的仲云现在过得如何,到最后忍不住冒着逆天而行、可能导致失去数十年道行的危险掐指一算,五指拨算得愈久,银色眉峰皱得愈紧。

  “竟然因为气虚体弱以致昏厥大街,这个笨蛋。”江岩不是挺认真地咒骂在口中,表情却是十足十的忧心忡忡。

  再掐指算来,算出有人搭救,他的担忧减了几分,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眉头深锁。

  他怎么能奢望向来不懂如何照顾自己的仲云,突然一下子变得会照顾自己?想起当日冲动的赶他下山,江岩心中不是没有后悔。

  就算要赶,也该待他多少了解俗事后,而他却因为一时冲动逼他下山,唉!他做错了,真的做错了。

  可,留住他,他又将用什么心面对他?而他,又会用什么眼光看待他这个违逆天理、行事大乱俗世伦常的师父?

  那双坦直黑亮的眼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恐惧,以看妖怪般的眼神看他——那眼神他永远忘不了;欲忘,只有静待神消形灭的时日到来,将他无止期的生命告终,让他无法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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