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除了坐领股利、闲数钞票还会做什么!”大掌拍桌,他还是心有不甘。
“妨碍公司发展。”忍冬实出人意料地接道,双手一摊。“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本事,挖自家墙脚还能认为这墙能为他们挡风避雨,能有这种真知灼见的没几个,正好都在楼上。”他伸指向上,总经理办公室上方就是会议室。
丰仲恺看着这出口惊人的属下兼朋友,忍冬实逗趣地眨了眨眼,终于点破他一肚子笑意。
找他到台湾帮他还真是找对了,他想,浑然忘记自己先前对友人脑子的挑剔。
老板气已消,就该回到正事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个个击破,打点得分。”回复冷静的丰仲恺重新扬起自信满满的笑容,脑中已转过不下十种的战略。“联络雍思策,评估发行新股需要花费多少成本、能收多少资金。”
商场如战场,说实话,他极享受这样紧张的工作气氛,就像沉迷在战争中的战士一般,嗜战成性。
但两者还是有所不同,战士连睡觉也必须提高警觉,片刻大意不得;而他,离开公司这块战场之后,回到内湖的别墅则是让人情绪放松的安适自在,在外头攻城掠地耗尽的气力可以在那里得到充分的补足。
至于能让他松懈精神再蓄上战场气力的原因——
则是秘密。
* * *
那是一副很优闲自在、让人看了之后定会心旷神怡的画面。
夕阳西斜在山边,层层峦峦的山脊曲线染上夕阳余晖的橘红彩霞,或橘或红或带点蓝紫的晕色,像增添女人纤肩妩媚指数的朦胧薄纱,轻柔地沿山脊披上自然调和的媚惑。
一道身影,站在能正对这妩媚风情的位置,执着沾染颜料的彩笔,对眼前用画架架起的空白画布,自在从容地不停挥洒,时而抬头凝视眼前妩媚的夕霞,时而低头将目光落在画布上,时而别过脸调出想要的颜色,悠然闲适,却也急速地想将眼前的美景留在画布上。
大自然调出的色调没有一天,甚至一分一秒是相同的,眼前的美景今后不会再有第二次,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不单只在四季交替、万物死生,就连每天的晨光,都有深浅不一。
而且,四季交替、万物死生,是一种循环;可是它所呈现在人们眼前的色彩却不是,前一秒与下一秒,今天与明天,没有相同、没有循环,多变得令人咋舌。
所以,池千帆非常专心投入在将眼前的景色烙上画布的工作中,唇角也不自觉地因为沉溺于喜爱的工作里而扬起自得悠然的笑容。
因而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不知何时已悄悄接近他,停在一尺左右的距离注视着他执笔挥洒的动作与神态,以及他全心全意投注在忘我的画布上。
直到山脊的薄纱随日落卸去,只剩一线橘红,池千帆呼了口气,满足地看着画布,庆幸来得及留住色彩。
夕阳很美,也很诗情画意,但是最美的时刻总是极为短促的,你可以看着夕阳余晖,凝视着,企图看它下山时的姿态,可是往往会在一眨眼的时候,它便像掉进山后头似的,迅速消失,让你功亏一篑。
所幸,池千帆是带着画具等了一个下午,心里早架构好草图,只是一心一意等待自然色彩的调和,他要留的,是那份使人着迷,也最难留住的颜色,因为有了事前准备,他才不至于成为功亏一篑的见证。
“你的画很吸引人。”身后,看着他画画不知有多久的人开口,吓了他一跳。
一回头,是个陌生人。
“谢谢你。”客气地回应,池千帆蹲身收拾画具准备回去。
一张名片,在还有一点橘红夕照下,映入他眼里。
“我是‘荷风艺廊’的经理,敝姓江,江行。”江行和气的笑脸让人很难拒绝接受他的名片。
“你好。”池千帆接过,顺手收进帆布袋里,又开始收拾画具。
凡是艺术家都有怪脾性,深知此理的江行搔着头,再度用起独门绝活——厚脸皮,开口道:“我是真的很欣赏你的画作,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艺廊,不妨考虑跟荷风合作,我们的口碑好、服务态度佳、对艺术家提出的要求接受弹性空间也很大,一定能让你自由挥洒,考虑看看好吗?”
没遇过这种人,池千帆有点手足无措。“谢谢你的费心,我不需要——”
“你有合作对象了?”
“没有。”
“那有打算合作的对象?”
他摇头。“也没有。”
江行双手一摊,笑得爽朗。“那还舍我荷风其谁,难道你没听过荷风艺廊的名号?”难道艺廊在他江行一手包办下名声还不够响亮?
“我听过。”池千帆觉得他脸上受伤的神情很好笑,开口安慰:“我看过你们推出的画展,很棒,也有你们执着的风格,宁缺勿滥。”他记得,有一处空白无物的墙上有张说明用的小卡片,主题标语就是宁缺勿滥。
哈!知音!“没错!本艺廊就是宁缺勿滥,现在我们找到可以填满那缺口的人了,就是你!这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要告诉他吗?池千帆犹豫着,缓缓开口:“池千帆。”
“过尽千帆皆不是。”江行没头没尾地吟出一句诗,打趣道:“果然,艺术家都有很诗意的名字。”
池千帆仅仅勾起浅不可见的微笑回应他的话,让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但不愧是在众多脾性迥异的艺术家之间来去的江行,一下子又打破尴尬气氛开口:“池先生,我真的是很诚心邀请你还有你的作品到荷风艺廊,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带你的作品到艺廊找我,我可以安排试展,让你的作品先展示,到时候看顾客如何反应再由你决定要不要跟我们合作。”
“这……”能将自己的画作推展到众人面前,那是个多大的诱惑啊!但是要他负担之后的成败……一想到这里,池千帆就迅速降低了点头的意愿,没有跨出这一步的勇气。
“千帆。”江行读着他脸上的表情,看过太多老牌艺术家及新人,对于他们的心理,他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不介意我叫你千帆吧?”
“不介意。”
“无论你现在怎么想,我都希望你不要先去想失败的结果,每个人面临人生转折的时候都会缺乏踏出一步跨过门槛的勇气,原因是什么?当然就是想到万一失败该怎么办,才迟迟不敢跨出去。”
他切中心思的话让池千帆瞠大栗色眼眸。“你知道?”
“哈!”江行拍着胸膛笑道:“我江行看过多少艺术家、推销过多少新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害怕失败,大家都是一样的。”
是吗?池千帆想,他就从来没有看过丰仲恺有害怕的表情,仿佛什么都不怕似的,就算是失败,也只会让他斗志更盛、更致力于披荆斩棘,甚至,他认为他是乐在其中。
他很佩服丰仲恺在工作上的自信坚决。
而他就像刚出社会的毛头小鬼,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几乎有点神经质的地步——丰仲恺曾这么笑他。
眼见似乎说服不了他,江行决定拿出最后一招:“千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很辛辣,但这都是事实,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池千帆回过神,专注等待下文。
“坦白说,就算是失败又怎么样?”细瞧他的神情,哎呀!果然呆了下。“你想想看,现在你所画的作品还没有问市、没有展示在众人面前接受世人的评价,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而且还是自动送上门的机会,这种机会多少人想要却要不到,每天都有人带着自己的画作到荷风艺廊,常常还没见到我就被初审的接待小姐打退票送出门;而你,是我亲自双手将机会端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对自己是种突破,是为你自己打开通往世界的一扇门;就算结果失败了,最多就只是回到开门前,也就是你现在的状态而已,说实在的,除却心理的挫败感外,你并没有损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