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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中年文士豁地站起身,备战,惊觉四肢酸软无力,内力散逸无法聚拢。

  "刺史大人,这岂是待客之道!"他怒骂,身后慌乱的惊叫声此起彼落。

  饶州刺史乾涩的回答:"宴无好宴,客无好客,不是吗?"话未落,埋伏许久的武装军士一拥而上,以摧枯拉朽之势痛宰落入陷阱中的武林人。

  腥风血雨袭来,脆弱的生命还来不及挣扎,就已魂断九幽。



  战圈外,被铜墙铁壁紧紧护住的饶州刺史万分感慨,幽幽说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既然朝廷是为了铲除异己才创设应天门,在应天门势力壮大之后又利用你们去攻灭他,这下又怎会留你们活口去争夺应天门覆灭后空出的势力?"

  杀戮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在领军将士有效率的指挥下,残肢已在适当的地方用适当的方法处理妥当,地上、墙上的血迹都已擦乾抹净,摔坏、碰坏的家具也被撤走换上新的……大厅迅速焕然一新,再也不见半点屠场痕迹。

  阴影中,皇甫少泱惊骇莫名的看完这幕杀人剧,神色不定的离开这块不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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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阿楠,我们得赶紧上路。"伴随这声音的,是让她不适的晃动。

  蜷缩在暗门后,不知不觉陷入瞌睡状态的尉迟楠睁开惺忪睡眼,纳闷着这熟悉的声音里怎地满载从未听过的焦灼情绪,嘴里含含糊糊的打招呼,"你回来了──啊!"



  身子一晃,被粗鲁的打横抱起。这突来的动作惊走了所有瞌睡虫,她一双眸子终于对准焦距,看清皇甫少泱的表情。

  "失风了吗?"才问了这么句话,皇甫少泱已抓起收纳在角落的包袱,半扛半抱着她犹如腾云驾雾般奔离厢房。

  尉迟楠慌忙搂紧他,思忖这岔子究竟有多严重,竟让一向气定神闲的他这般惊慌,而这惊慌也渐渐渗进她心房。

  许久许久,在穿过数不清的村落、山径,离出发点少说三、四百里的深山里,气力用尽的皇甫少泱终于缓下脚步。他扑跌在草堆里,呼吸急促如鼓风炉般粗重,偶尔迸发的呛咳声像是要将心肺都呕出般的可怖。

  尉迟楠按捺住满心的疑惑与焦急,待他调匀气息后,方才将问题问出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甫少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横搁在眼上,遮挡掠目的阳光,也遮挡所有表情。良久,刻意抿除情绪的嗓音从衣袖下传出,"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全都落得一场空罢了。"

  尉迟楠一愕,抓不到那话里的含意,见他似乎无意解释,也就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等候。

  阳光炽烈,很快的晒出她一身汗。她就着衣袖揩去满额满颈的汗珠,抖抖领口透透气,望着毫无动静彷佛睡去的他,她忽地福至心灵,猛然醒悟过来。

  是跟家人有关的事情吧。

  就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忘却的过去闪现在眼前。朦朦胧胧的,她看见十三岁那年的自己,拎着包袱,混在学徒中仓皇逃离家门;她看见自己频频回头,望进父兄悲痛的眼中;她看见自己长跪在午门外的泥泞里,泪水爬满了脸,而远处旗杆上是父兄高悬的头颅……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紧紧闭上眼,封锁即将涌出的泪,伸手寻找到他的。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悲痛,反手将她拉进怀里,好似要将她揉入骨髓般,用力的抱紧。

  栖身在他怀中,埋首在他肩头,所有刻意埋葬的心事骚动、鼓噪,逼迫她吐露过往的一切。

  "为皇族服务是件苦差事;他们总是喜怒无常、心思善变、难以取悦。纵使尉迟一族从不曾误过工时,总能造出符合君王心意的赏玩之物,就只这么一次没献上他们要的东西,过去的种种荣宠一概不算数,连性命也被剥夺。"

  她喘口气,吸吸鼻子,"皇上下旨夷灭尉迟一族那天,爹爹命我赶快逃走,越远越好,也不要想报仇的事,只求我能活下去、过得好。我照做了,可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对皇家忠心耿耿的尉迟一族身上?假如有机会,我要亲自问问皇上,问他的心肝到底是怎样长的,为什么这般冷心无情。

  "离家后,我扔了雕刀,因为我受不了看见它。可后来我又捡回了它,因那是我与家人唯一的联系……你知道吗?当我在雕刻时,我几乎可以感觉爹爹、哥哥就站在我身边,谈论著我所落下的每一刀。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将全副心灵灌注在每一件雕作里,要让他们知道我没忘了尉迟一族的根本。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想,我只希望他们没对我失望。"

  "他们不会的。"皇甫少泱拥着她,为这一向不多谈私事的女子的剖白所撼动,不由自主说了他的困扰、矛盾、失望与失落。

  "我有一个结拜大哥,他每回见到我,总是苦口婆心的劝我别再想着复仇这件事,该专心为自己而活。但我一直不听劝,也没法子听劝,毕竟门主于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不代他将这仇怨清了?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所谓的'复仇'其意义究竟是何等荒谬。我以为是'替天行道'的应天门,其实只是官家豢养来用以铲除异己的走狗。我自认未曾错杀一人,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众多杀人工具中较自命清高、可是一样好用的一个罢了。"

  他抽抽嘴角,拧出冷笑,"可笑的是,'终日打雁的,终被雁啄了眼睛',应天门横行江湖十余年之后,被官家假他人之手毁去,而这些毁去应天门灼'功臣',最后也逃不了被官家一网打尽的命运。杀人又如何?在官家眼里,死一个跟死一百个相差无几,杀把人跟碾死虫子一样轻易。"

  这话令人闻之心凉,尉迟楠别开眼,沉痛的下句结语:"官杀民,一向如此。"

  皇甫少泱只是颔首,将视线移至蓝得冷漠的苍穹。

  "你说这仇该怎么报?剿灭应天门的人已被朝廷屠戮殆尽。但这仇我又为什么要报?应天门受朝廷之命,铲除与圣意不同调的声音──这是丑恶的行径;江湖草莽受朝廷之命,屠尽应天门上下百余口──这亦是丑恶的;最后朝廷以更大的丑恶,毁去所有能证明这丑陋现实确实存在过的痕迹。阿楠,我这些年的汲汲营营,究竟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他深吸口气,艰难的吐出字句:"一切辛劳,换来的只是一场虚空,半点意义也没有。"

  尉迟楠搜索枯肠,找不到可排遣他满腔愤懑的话语,抬眼向澄空寻求解答,而澄空回以静默。

  "阿楠,现在已没有我能做的事情,那我要为什么而活?天下巨大至广,但我又要往何处去?"总是胸有成竹的他一脸迷惘,看着她,却又没真正看见她。

  那神情乱了她的心,她急急半跪起身,握紧他的手,挡在他眼前,攫住他的视线。

  "但你有我啊,你一直有我,无论你要到哪去,我一定陪你……"

  他那迷惑的表情冻结了几不可察的一瞬,随即溶成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笑意,以手背抚过她光滑细腻的颊,柔声的附和道:"是啊,我有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勾出她的满腔柔情,于是赧红着脸庞,顺从存在心头已久的意念,倾身将唇落在他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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