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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知何时藏住了脸,排云阁显得有些暗沉。
但尉迟楠不在乎,只顾看着那座连日来害她费了好多心力的博古架与这排云阁究竟有多么相称,多么的互为增色。
"爷,就是这姑娘……"
少年略显兴奋的嗓音回荡在厅里,引得她回头一望。喔,原来这"老爷"竟是如此年轻,三十开外的年纪,对照他在扬州闯下的功业,真可谓英雄出少年。
她跟着吴先生欠身为礼,静静退到一旁等着富商将博古架细细看过后,再来打赏。
"吴先生,看来你是后继有人了。"
富商的笑容淡漠,隐约透着一股敷衍的味道,令尉迟楠心头很不是滋味,连带觉得这夸奖像隔夜馊饭般,令人倒胃,但吴先生一脸与有荣焉,感激涕零的神情教她只得硬生生憋住脾气。
"哪里哪里,是木姑娘才华洋溢,手巧心细,老汉可沾不上半点功劳……"
听着旁人说个不完的应酬话,尉迟楠垂下眉眼,在心头描摹着地上花砖的图样,无聊得发慌……
"木姑娘,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吴先生推推她肩膀,惊醒神游太虚的她。"还不快谢谢古老爷。"
尉迟楠眼睛眨呀眨,根本接不上话。千载难逢?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只能笑得万分尴尬。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富商似没注意到她的手足无措,又或许他注意到了,只是不放在心上。"明日一早出发,走水路──"
"出发?去哪啊?"她硬着头皮发问,不想害自己被卖了都还一脸莫名其妙。
"木姑娘,你是被这好消息吓傻了吗?"吴先生暗地拉拉她的袖子,帮着解说:"咱们要到京城去,帮古老爷的京城老家重新装修、改头换面啊。"
什么?她赶忙摇头推却,"我不要。"
"什么不要,能否扬名天下就看这么一着啦。"吴先生瞪大了眼,拔高的嗓音刺耳难听,让她一瞬间觉得这人……之前对她的种种好意其实也不是全无私心……
不悦的一敛眉,尉迟楠还要再说句推辞的话,吴先生已自命为她的代表,跟古老爷商量起京城老家的装修事宜,将恼得一肚子火没处发的她踢到角落凉快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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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走不了,那就暗着来吧。
夜阑人静时,趁着众人都已睡下,尉迟楠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步出厢房。
笑话,她才刚离开京城,这下子又要回去作啥?那里又没人等着她。
独自一人漫步在回廊上,赏着池里随夜风摇曳的荷花,那副优闲模样完全不像在逃亡──是的,逃亡,这就是她打算用以摆脱古老爷、吴先生的方法。
"真是无妄之灾啊,谁晓得接了笔生意后,竟要生出这么个大麻烦。"她摇摇头,咂着嘴,下定决心日后再也不蹚这种浑水。
"木姑娘,天晚了,你该回房安歇了。"方拐了个弯,一名仆役就守在廊下,客气而强硬的请她顺着来路走回去。
这是阎罗殿上吗?居然这样来得去不得。
她一挑眉,压了一整天的火气终于发作,"我就是要走,请你让路。"
仆役却是文风不动,"木姑娘还是请回吧,不然小的可要失礼了。"
两人僵持不下许久,最后是尉迟楠认输。
在仆役"押解"着她回厢房的路上,她表情凝重,内心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中伏了!可她连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陷阱,都还不知道。
第六章
码头上,等着搭船的人来来往往,其中最浩荡、最引人注目的队伍,就是直往自家商船而去的古老爷一行人;尉迟楠被众家丁团团困在中央。
在人群的包夹中,尉迟楠貌似温驯乖顺,却一路上等待着逃忙的时机,就像困在牢笼里的狐狸般机警。
前方突然一阵骚动,人群慌乱四散,尖声叫喊。
事不宜迟!尉迟楠奋力甩开夹持着她的巨掌,一跨步──喉咙突然一紧,被衣衫紧紧勒住。
"木姑娘,请小心别跟我们走散了。"少年抓着她的衣领,笑笑着叮咛,表情看起来万分亲热和气,眸子里却是冷澈如冰。
一阵战栗窜过她背脊,那是大难临头的警讯。
尉迟楠一咬唇,计上心来,使尽力气尖声大喊:"不要!"
人们纷纷回头。
她挤出眼泪,扯回握在对方手中的衣领,脸上爬满了仓皇与惊惧,"不是说好要到衙门找县太爷评理,为何带奴家到江边坐船?你们……你们想将奴家带到江心推到水里淹死,然后侵吞奴家手边仅有的银钱是吗?"
嗡嗡声音传来,是围观的人们不赞同的私语。
她抖着唇,颤巍巍的说:"那钱是老爷念奴家忠心服侍他这些年,不忍心让奴家在他过世后被你轰出府邸流落街头,于是主动留给奴家的。可奴家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放奴家一条生路……"
说着说着,她不禁哭倒在地,开始控天诉地,"老爷啊,您在九泉之不可知少爷是怎么欺陵我一个女人家的?您病了这五、六年,少爷不曾来跟您请安、服侍汤药就罢了,还瞒着您变卖府里的古董去赌博、去召妓,害夫人暗自饮泣,却要在您面前帮少爷找理由让您宽心……老爷啊,您帮奴家评评理啊。"
人群鼓噪,义愤填膺,更有几位大婶趋上前来搀扶她,顺便帮她狠狠瞪了少年好几眼。
尉迟楠在妇人的扶持下,极其孱弱的支起身,语气虚软的追问:"大婶,老爷一生为善却早早身故,你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妇人满载着同情的拍拍她的双手,口里殷殷安慰着,"你家老爷定是已经功德圆满,才到西方极乐世界享清福去了……"
另一名妇人不着痕迹的牵引着她,嘴里柔柔劝说:"瞧瞧你这般憔悴的样子,定是好些日子不曾安稳的睡上一觉、吃过一餐,这样身乏体倦怎有力气跟这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弟周旋……"
尉迟楠柔顺的连连点头,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去。
好险,这回真是万分侥幸才逃得性命。
她甩开紧黏背上的森冷目光,暂时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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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尉迟楠在城门口与妇人们道别后,坐上妇人搭着九拐十八弯关系而雇来的马车,往未知的未来行去。
望着在视线尽头处缩成一小点的人影,以及马车后扬起的滚滚烟尘,尉迟楠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憾恨。
扬州是不能待了。虽不知古老爷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她也没时间去追究,趁着还能走时就赶紧走吧。至于那仍末寻到的亲人,她现在是顾不得了……
马车辚辚前行,横过了田野,穿过了林间,驶向夕阳尽处:车里一脸疲惫的妇人唱着摇篮曲哄着孩子入睡,而她在辘辘车声的催眠下,缓缓的滑向梦乡──
马车急遽颠簸后猛然停下。
到了吗?尉迟楠睁开惺忪睡眼,只见车箱内一片漆黑。
"大、大爷,这、这钱全部给您,求求您放过我们一家……饶命──啊!"
"容哥儿──啊!"
是抢匪!尉迟楠抓紧包袱,迅速从车后跳下马车,躲进道路旁边的草丛里。她屏住气息,拨开杂草往外望。
星光闪耀,不懂人间弱肉强食的残酷。明晃晃的大刀染着血,戳进已被巨变吓傻的孩子胸膛,再抽出,扬起一道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