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你没忘记下午两点我们邀了人来吃饭吧?”
“我两点前会回来。请你下车,妈。”
莉莎哼了一声下车,还特意轻悄悄地关上车门,那比甩门更显严重。下了车后,她
靠在车窗口,对芮秋道:“你是要进城去看贺家那小子吧?”
“是的,我还可能带他回来吃饭。”
“芮秋!”
芮秋也凛然回视母亲的目光。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握得指关节都泛白了。“如果你
对他不礼貌或怠慢地,我马上打包行李,明天就搬出去。”
“芮秋!”
“我是说真的,母亲。现在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芮秋!”莉莎又气又恨地叫着,但芮秋已将车子一倒,猛转了大半个圈开去。从
后视镜望去,娇小的母亲站在偌大的住宅前,显得无比困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
不想让母亲的话或意见左右她,令她内咎。
事实上,她们母女这场对峙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她到强尼的住处时,他并不在。
她赶到镇上一家专办一些小角色丧礼的殡仪馆,但强尼也不在那儿。虽然贺威利的丧礼
明早就要举行,却连一帧遗照也没有。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强尼在哪儿?她想到兰妲,
这么一想,脑中那幕强尼孤单、满心哀痛的画面很快转变。他当然是和兰妲在一起。他
根本不需要芮秋。
芮秋心一抽,便放弃找他的念头回家。莉莎见她单独回来,表情像是大大松了口气,
但芮秋看在眼底,心中更痛。
贺威利的遗体躺在棺木中,灵堂有五排座号,约可容纳四十人。追思礼拜完遗体即
行火化。
芮秋和凯儿并肩坐在第四排。凯儿大概是为昨天在教堂中那些玩笑话而不安,在追
思礼拜进行到一半时,悄悄溜进来。除了她们两人外,来吊唁的只有五人:有两个芮秋
不认识的人,一脸风尘味的女人,贺威利的房东,兰妲和她儿子吉米。强尼没来,他家
另存的两个子女也没到。
兰妲来,而强尼没来令芮秋颇为震惊。昨天她打了无数通电话去找他,甚至昨晚和
今早都去找过他,他就是不在。她原以为他一定是和兰妲在一起。没想到兰妲却和儿子
一起来,她垂着头,握着儿子的手。
如果强尼没跟他们在一起,那他会去哪儿?
芮秋几乎等不及礼拜结束,好去跟兰妲谈谈。当最后的祷词念完,吊唁的人纷纷起
立,芮秋连忙站起来。身旁的凯儿也站了起来。
“这不是人间一大惨事吗?”凯儿轻声道。“一个子女也没来。难道是他一向对孩
子不好?”
“不晓得。”芮秋随口一答。其实,她刚教强尼的那一年,十六岁的他经常鼻青眼
肿的来上学,她早就猜到是他父亲打他。也因此她颇为注意贺家其它的孩子。比强尼大
两岁的巴克早就辍学,所以不得而知。但比强尼小三岁瘦小的盖迪和还在念小学的苏安
身上也经常伤痕累累。芮秋问他是否被父亲打时,他总是当场大笑,否认得一干二净。
她转而问她自己的父亲该怎么办时,父亲只说了句“别理这档事”。那不是她的事。为
此她和爸爸争辩过,而她一向很少跟父亲起冲突的。
虽然如此,她还是决定下次再看到贺家小孩有伤痕,她就要报请本地保护孩童的机
构处理。
但她再也没看过青紫瘀痕。那时她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但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是
自己的询问传到贺威利耳中,让他不再对小孩动手。希望如此。
“那是谁?”凯儿指的是那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还涕泗纵横。
“我不知道。抱歉,凯儿,我要过去跟那人说些话。”芮秋赶在兰妲母子走出门时
赶上他们。
“嗨,吉米。嗨——华太太,是吗?你还记得我吧?”芮秋说着不由得悄悄地打量
对方。兰妲穿着一件廉价化学纤维的衣服,颜色虽暗淡,却衬得出她的身材,芮秋不得
不承认她比初看时还好看。也许以男人的标准看,她比芮秋还动人。她高高瘦瘦、面貌
美丽,又有一头金发,再加上胸部健美——不知是否货真价实?芮秋想着不觉暗骂自己
无聊。
吉米没有说话,只是警觉地看着她。他只穿件牛仔裤和熨过的T恤,表示他并没有
正式的衣着。他显然在怀疑芮秋是要跟他母亲打小报告。芮秋对他微微一笑,但小孩仍
一脸戒惧。
“我当然还记得,你是葛小姐。”兰妲一笑,眼角的皱纹陡然让她像是平添了几岁。
“你是强尼的老师朋友。我不晓得你也认识吉米。”
吉米似挑衅又求饶地看了芮秋一眼。
“我们是透过强尼认识的,是吧,吉米?而且还满熟的。”芮秋对吉米笑笑,注意
力又回到兰妲身上。“不知你有没有看到强尼?我想表达我的吊唁,但却找不到他。”
兰妲摇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星期六晚上。我们很晚才回我的住处,两人都喝
了不少酒,后来他就回家了,因为不管是不是朋友,只要我的孩子在,我都不让男人留
下来过夜。昨天星期日我休假,陪了小孩一天,直到昨晚才听到贺先生的死讯。我今天
来是因为我和强尼是多年的朋友,而且现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她耸耸肩。“但他甚
至没来,不过我也不吃惊就是了。”
“哦?为什么不会?”
“强尼没来我并不怪他。贺先生真的对他们很坏,老是鞭打他们。不管这是否对死
者不敬,”她的头点向棺木。“我必须说实话。”
芮秋像是喘不过气来。“我怀疑过,但我问强尼,他却否认。”
兰妲笑了。“他会的,他不想让你知道。”
凯儿走过来,对兰妲泛泛一笑。“芮秋,可不可以载我回店里?刚刚是我弟弟载我
来的。”凯儿和兰妲都很清楚她们是不同国度的人。凯儿和芮秋都是上流社会的人,而
在泰勒镇居民的眼中,兰妲根本就不入流。
“好啊!”芮秋好不容易按捺住被打断话的不耐。就算兰妲原先要说些关于强尼小
时候的事,现在凯儿一来,她什么也不会说了。芮秋很清楚,也发现自己竟然想多了解
一下年少的贺强尼。“凯儿,你大概不认识华兰妲和她的儿子吉米。兰妲,这位是倪凯
儿。”
凯儿点点头。“你是贺家的朋友吗?”
“我是强尼的朋友。”
“朋友?”吉米揶揄道。“你说那叫朋友啊,妈?前几天晚上我看到他把手放在你
的——”
“华吉米!”兰妲及时掩住儿子的嘴巴,红着脸尴尬地看了她们一眼。“我得带他
去吃东西了,再不吃都要变成魔鬼了。很高兴再见到你,葛小姐。也很高兴认识你,倪
小姐。”
她们于是道了再见,目送他们母子俩走开。
“把手放在她的哪儿呢?”凯儿边和芮秋走往停车处,边好玩的问。
“不晓得。”芮秋漠然地说道。她一点也不想讨论或深究强尼和兰妲的关系。
“我猜也猜得到,”凯儿上车,对正把钥匙插入激活引擎的芮秋诡异地看了一眼。
“不过我不想猜。倒是很惊奇贺强尼还找得到本地的女人,我还以为大家全怕了他。”
“我想强尼和兰妲是多年老友。”芮秋简短回答。她急于送走凯儿,却忽略了前方
隆起的路面,车子猛颠了一下,她暗恨一声,只有专心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