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请您放过他。」朱烟说道。
朱棣拿起一旁煨着的热茶,啜饮了口,朱烟看着他公私分明的表情,已知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当朱棣一喝完茶,将手放下之时,那茶碗因被强大内力所激,裂成片片,飞散在空中。
此举乃是养虎为患、纵虎归山之事,他不仅是一个人,他还是大明的皇帝,若他一死,必是风云变色、天翻地覆,为了大明社稷,他不能纵容。
「不可能。」朱棣冷冷说道。
对于朱棣的答案,朱烟一点也不惊讶。「父皇,小烟愿意嫁人,什么都肯,只求您放他一命,他不过是个大夫……」
「可他背后有龙家在操作,龙家在海上势力不可小觑,正如一只尖刺抵着朕的喉头,朕早想一除为快,以免夜长梦多!」
「可娘也是龙家的人呀!」
「朕得顾全大局。」
「连至亲女儿之言,也不能让您网开一面吗?」朱烟话一说完,便额首叩地,只望能改变朱棣的决定。
对!那是决定,并不只是想法而已,父皇向来忌惮海上的龙家,她虽在碧山院,也早有耳闻。
只看每回海儿姊姊来探视她的情况,就可以一清二楚。表面上,龙海儿通行无阻,但暗地里锦衣卫们都是全副武装,弓箭无时无刻不瞄准着龙海儿。
连始终未能舍弃龙族之民身分的是嬷嬷,虽已久居宫中,也有不少眼线在查探她的一举一动。
朱烟是装傻,可她不是真傻,父皇说到做到,她不愿让霜晓天受到半点伤害。
看着向来骄纵的女儿,现在却肯为了霜晓天放下一切身段哀哀乞求,朱棣不禁有些心软。
但那父亲对女儿的亲情,在心头也只涌现了剎那而已。
朱棣心中浅叹,他了解朱烟个性倔强,若已不打算顺她的意,那就不必再多言了。
但唯独对她,他不想当个言而无信的狡猾父亲,他欠她和她娘太多太多,就算伤人,至少也应坦诚以对。
缓缓步下卧榻,朱棣不看身后朱烟叩跪的可怜姿态。
「小烟,朕已有所决,现在最重要的是,妳好好将养身子,待明年芙蓉花开、春光明媚之时,朕会让妳风风光光、体面地嫁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六公主受到多大的恩宠。」
朱烟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父皇,小烟从未向您讨过恩宠,若今儿个真要讨,就请您施恩放过霜晓天,让他走吧!」
「唯有此事,朕不能答应。」
第八章
「小烟,妳这是在做什么?」龙海儿朝着微笑的朱烟压低声音咆哮着。
无边黑夜中,明亮如白昼的碧山院里,贵气无双的寝宫中站着一个垂泪的妇人,还有正心急不已的龙海儿,都为了床上那个失魂出神的人儿,简直快要疯狂。
她不言不语挂着笑,看上去很好、很健康,脸色也红润得很;可这四个月来,她就是这副空壳样子,若没有人摆弄她,她的姿态和表情能镇日不变。
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便是一碗又一碗奇香异气的汤药。
知道朱棣发兵追捕失败,霜晓天顺利逃脱回到泷港后,她不再茶饭无思,很乖巧也很听话地碗来张口,绝不啰唆,用这仅有的方法来悼念霜晓天。
整整四个月,永乐十六年静静地走了,永乐十七年来了,朱烟人还在,心却死了。
碧山院比天牢还要坚固,插翅难飞,加上霜晓天离去的绝决,在在都使她心碎。
失去后更清明的心,爱和思念的极限,是一种痛到她不能自已的狂乱情感。说是怨霜晓天,不如说是恨他,也恨自己的懦弱。
她应该早就能察觉,却刻意忽略,这么长的相处,凭她的智能,应要看穿霜晓天的破绽,去深思他的动机,可她蒙上了心眼,不听、不想也不看。
直到男人远扬后,她才知道,当鸵鸟看见残酷的现实时,是没有办法再多忍受一秒的。
任人送来一箱箱的婚礼相关事物,她却云淡风轻地像在守活寡,连是英查出霜晓天身分是谁,也无法再唤回她的神智。
是呀!连是英都知道事情不单纯,只有她还傻傻地沉浸在喜悦里,所以她活该被抛弃!
看着朱烟痛苦得神魂无主,是英泪流不尽,所以无视皇家围剿龙家的敏感时刻,动用了最低调的方法暗中连络上了龙海儿。
接到讯的龙海儿掩人耳目,趁夜前来碧山院,却看见朱烟的活死人模样。偏偏她看朱烟病痛缠身地长大,怎么也放不下朱烟。
「小烟,说话呀!别闷在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也才好想办法解决。」龙海儿见朱烟不答,便又再问道。
朱烟呵呵笑了几声,总是涣散的眼睛瞬间闪闪发光。
「带我到泷港。」朱烟轻轻说道。
龙海儿闻言,傲眉一挑,冷笑了声。
「妳的爹可雄才大略得很,向来不能忍受有人威胁到他的大位,所以他不光是通缉霜晓天,更是以此为借口来讨伐我龙家;他早视龙族是眼中钉、肉中刺,而泷港的所在地、地形等机密也被人暗中泄漏给他,现在正是两家最危急的时候,唯有这一次,我不能再顺妳的意。」
朱烟一听,亮起的眼神又暗下。
今年一开春就暖,牡丹早早就结满了芽苞,她已接到圣旨,明天便要被接回宫中待嫁,此生再无任何指望。
「那妳等着看我嫁人吧!」朱烟淡淡说道。
「妳和霜晓天不可能有未来的,他是前朝武将阳铉后人,一家忠肝义胆,我没料到,他居然是……」
「我不在乎他是谁,我也不在乎我是谁了。」
「小烟,妳别这样。」
「唯一有能力带我离开碧山院的就是妳,若妳不帮我,我还能求谁呢?明儿个回了宫,宫里耳目更多,直到嫁人前我都视若禁脔;而嫁人那一天,父皇必会出动重重守卫,逼着我和一个陌生人成婚、圆房……我此生是霜晓天的人,若被定远侯污了我的身子,我情愿拿一条白绫,十八年后又是个干净女儿。」
语意极端,但朱烟说到后来居然浮现淡然的微笑,让在场两人都明白她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拿定主意了,更是心惊。
见状,龙海儿一掌拍碎了桌案。「小烟,妳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的。」
「谁说没有?」
「不然呢?」
「至少我还有机会,来生再遇上他,不是以公主,而是个寻常姑娘身分……他痛恨的,不正是我的血吗?而且,父债女偿,我用鲜血还他阳家!」
「妳少胡说八道了!」
「是不是胡说,」朱烟勾了龙海儿一眼,而后眼神又飘向不知名处,「一个月后,海儿姊姊就会知道了!」
「妳是看准了我疼妳,非要逼我不可?」
看龙海儿气红了眼眶,朱烟笑着伸手抚摸她那蜂蜜色的容颜,但脑海里却浮现她毒发后,霜晓天怀抱着昏昏沉沉的她,一口一口喂她吃蜜的情景。
为了能再见他一眼,再次触碰那俊美的容颜,她什么都不管,无论再不入流、再卑劣的手段,她都敢用。
生若无欢,死又何惧?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便所向无敌,不是吗?
朱烟眸光流彩,鲜美地笑开了脸,方才十六的年岁,表情却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了。
分明是个少女,却有魔性的模样,这种佛阻杀佛、神挡灭神的神情,龙海儿见多了,只能叹息。她爱得惨,自己这个做表姊的也只能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