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夫人见好不容易有点希望的三个人选,被儿子这么一说又都泡汤,不禁失望地眼眶泛红,转向丈夫道:「夫君,这可如何是好?为了替馥儿挑个好婆家,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再半年她就将届十八,要是真如相士所说的大限到了……」她硬咽地说不下去。
馥儿顿时觉得天摇地动,一手放到唇上捂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娘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十八岁的时候会死?她不敢置信地摇头,眼睛瞪得老大。
耿朝宗怜惜地看妻子一眼,他们夫妇伉俪情深是关外有名的。他安抚地轻拍她的手,「别胡说,有我们在,馥儿不会有事的。」
一谈到他们的心事,三个人又是愁眉深锁。
十多年来,他们为了照顾馥儿长大,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近几年,更动用多方的力量为她寻找合适的对象,但眼看相士所说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却还没个适当人选。
耿朝宗不禁想起那两次差点夺走馥儿小命的意外……馥儿四岁那年感染水痘,发烧昏迷了近两个月,瘦得剩皮包骨,多少名医来来去去都无法让她转醒。后来他一发狠,命人连夜绑来江湖怪医柳客心,才挽回她一条小命。
好笑的是,柳神医得知馥儿一长串的病历后,竟然赖着不走,非要馥儿当他的「实验药罐子」不可。在他发誓只有在馥儿受伤时才用药,而且绝不会伤及她的身体后,才获得耿朝宗的首肯。
而后在馥儿九岁那年的冬天也发生意外。其时耿家大院里的小湖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少孩童在上面蹦跳滑冰,玩得不亦乐乎。馥儿看得高兴,也跟着站到冰上,但是才走了两步,厚厚的冰层竟然喀啦一声裂了道缝,她瘦小的身体就笔直坠入冰冷的湖水里。
耿庆柏在场见状,拚了命地砍碎冰层往下跳,但是当他把她救上来时,馥儿已经奄奄一息,嘴唇和手脚都青得发紫;送回房间时,还一度没了气息。
想起当时悲惨凄惶的情景,连一向坚强的耿朝宗也不禁眼眶微湿。
那一次意外,教馥儿足足躺了半年。
烛台上的蜡芯爆响一声,打断了耿朝宗的回忆,他吩咐管事重新端来热茶。
三个人的讨论声又扬起。
半年!
若是找不到能带给她好运的丈夫,她可能只有半年好活!
馥儿像游魂似地晃回房间,瘫倒在床上,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躺在她身边的胖灰猫「大胆」。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奇特,或者该说是异常的倒楣。譬如前两天,她怀着诗情画意的心情在缤纷的落叶中散步,正想浪漫地吟首诗时,树枝上的积雪却啪的一声,兜头落了下来,敲掉了她的才女梦,害她成了个现成的雪人──雪堆中的人。
奇的是,跟她走在一起的堂兄表弟们却连片雪花都没沾上。
这还算是情况轻微的倒楣事,其他那些大小状况,三年都说不完。
对这些意外她是早就习惯了,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还是尽量不去接近危险的地方或做危险的事,只不过偶尔会调皮一下而已。
天晓得每次她的「偶尔」调皮一下,都会「颇严重」地吓掉她双亲和哥哥的半条命。
「半年!」馥儿叹口气,没劲地翻身仰躺,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精美的雕花。「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
她烦躁地又一翻身,俯卧在床上,两手支着秀气的下颔,苦恼地蹙着眉。
「大胆,我这辈子还没自个儿出过远门呢。每次跟爹或哥哥出去,都只能在他们怀里转来转去,脚踏到地上的时辰,用十根手指头数都还有剩。我好羡慕你,可以自由地来去,如果我可以跟哥哥一样四处游走,见识外面的世界……该有多……好……」
一阵倦意袭来,她的语音愈来愈模糊,不一会儿就搂着大胆沉入甜甜的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大胆也不知道跑哪儿玩耍去了。
小茜伺候她打扮时,馥儿早把昨夜的烦恼拋到一边,反正该来的躲不掉,倒不如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去院子走走,顺便找回她的「逃猫」。小茜替她披了件大斗篷,主仆俩高高兴兴地踏出房门。
「小茜,我们待会先去找大胆,再去花园看看上个月种的芍药开了没,然后……」馥儿气恼地停下来,因为小茜的目光又直愣愣地盯在她脸上,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馥儿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她。「小茜,妳怎么又在发呆?」
「呃……小姐,对不起,妳刚才说什么?」小茜这才如大梦初醒,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她服侍馥儿小姐已经有半年之久,但是到现在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把目光黏在小姐身上,赞叹老天爷竟能创造出这么完美的杰作:鬓花容,雪肌滑肤,配上精灵的大眼,简直就像是不小心坠落人间的调皮仙女。
「我的脸上是不是开了朵花?」馥儿玉手扠腰,挖苦她道。
迟钝的小茜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小姐脸上开花!那怎么得了,我瞧瞧!」
她紧张地瞪大眼睛,在馥儿脸上搜寻。
馥儿为之气结,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我的意思是,妳干嘛老盯着我瞧?」
「这个啊……茜窘笑道:「小姐,这不能怪我,实在是妳长得太美了。有一句话,少爷常挂在嘴边的,是什么来着?」她一手点着额角,苦苦思索,半晌才大叫一声,吓了馥儿一跳。「就是『比沉雁落鱼还美,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
她说完得意地扬高下巴,好像能说得出这么有学问的句子,十分光荣似的。
馥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小茜,要找到比『沉雁』、『落鱼』还丑的人还真不容易。」
小茜莫名其妙地搔搔头,「小姐,少爷真的是这么说的嘛。」她强调地又加一句,「而且,少爷还说过小姐比『闭花羞月』还娇。」
馥儿又笑弯了腰,连眼泪都快流出来。
「好了,妳别再说了。」她猛摇玉手,止住小茜又将出口的长篇大论。「你们呀,就知道捧我。这些话少在外人面前说,省得笑掉人家的大牙,丢我的脸。」
馥儿才不相信他们这些胡诌。前两天她看到的张家千金,那才叫作美,杏眼桃腮、规矩秀气、进退得体,哪像她,静坐不到半个时辰就受不了。
「不讲这个,我们快去找大胆。」她边说边拉着小茜朝通往外院的小径走去。
可小茜还是忍不住嘀咕,「小姐真的是美如天仙嘛,为什么妳自己看不出来呢?」别家的小姐都抢着要别人注意到她们的美,就她的小姐偏偏浑然不觉自己的天生丽质。她真恨不得能把「我真的很美」这句话塞进馥儿的脑袋里。
两道娇小的身影朝外院行去。
耿家庄占地数十顷,宅院皆分内外。内院里的江南园中移植了百来种花卉,是馥儿最喜欢的地方。在内外院交界处有座太湖,马车通行的车道就绕着大湖通向大门。
这会儿,车道旁的一株参天古树下就站着个俏丽的人儿。
「大胆!快下来!大胆!」馥儿两手扠腰,美丽的脸仰望着树上。她的猫儿懒懒地望了她一眼,继续赖在树上享受阳光。
「你再不下来,我找人来抓你啰!」馥儿半转身,作势要回去叫人,方才走了一段路,使她的两颊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