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麻美一起轮值,过了午夜,开刀房一片静悄悄的。
“小星星,你有没有听过医院的鬼故事?”
“没有。”
“那你要不要听这个医院发生的鬼故事?”
“不会很想。”
“可是我快睡着了,让我来说一个鬼故事振奋精神好不好?”
只要撑到三点,差不多就可以睡了吧?,于是我说好吧。
“有一天学姐上大夜班,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嗯。”
“电话里传来一个很阴森的声音……你知道他说什么?”
“不知道。”我又不是接电话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说:把头还给我!”麻美装出阴飕飕的声音,配合著冰冷的仪器、静寂的空间,还有不用钱的空调,真的有一点恐怖。
“然后呢?”
“学姐吓一跳,赶快将电话挂掉,可是电话又响起来。”
“又是说把头还给我?”
“是啊!学姐以为是恶作剧,就很生气跟他说再闹就要报警处理。可是一整个晚上,电话就很固执的响,一直说同样的内容,而且还是内线。所以学姐就请机房查,究竟是哪个病人在搞鬼?”
“结果是哪里打的?”
“是从地下二楼打出来的。”
“地下二楼?”我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那不是——”
“没错!”麻美点点头。“就是从停尸间打出来的。”
“停尸间有谁会打啊?”
“学姐知道以后,感到很害怕,就跟值班医师说,值班医师于是决定去地下二楼查看一下。”
“结果查到什么?”
“那值班医师到了停尸间,发现增加一床新的尸体,是在前一晚发生车祸死亡送来的。他正打算掀开白布看清楚,结果却发觉脚边似乎有什么……圆圆的一颗……”
“该不会是一颗头吧——啊!啊!啊!”
“啊啊啊!”
我突然尖叫是因为肩膀突然多了一只手,而麻美尖叫则是因为我尖叫。
“见鬼了你们?”
是师哥医师!
“朱医师,晚、晚安。”
“晚安啊,小学妹。”
“你怎么来了?难道要开刀?”
“嗯!是个小刀,拔钢钉而已,可是林医师明天的刀太多,所以这case安排在夜里先开。”
“林医师?”我和麻美面面相觑。
朱医师走开后,麻美很高兴地说:“我要当刷手、我要当刷手!”
“你高兴就好。”
自从在医院门口一别,林七央在麻美心中的份量陡生好几丈,根本成为她心中的超级偶像。
正准备去骨科开刀房时,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医师、一个护士。
“咦?同学!你来的正好,快准备去刷手,我们有一个刀要开。”
“喔。”麻美很沮丧的应着,因为来的正是她那房的医师和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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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骨科开刀房,看见林七央和朱医师。
“学妹,你要刷手吗?”朱医师问我。
“好。”不然叫谁刷?更是废话。
“等一下。”林七央突然说。“朱医师你当刷手,让她当流动。”
朱医师只好走出去刷手。
“孟晓星,你负责放音乐就好,这个工作也很重要。”
“喔。”我呆呆地应他,这时的林七央看起来很温柔。
我早承认他长得好看,只是个性不好,像这样的男子如果温柔起来简直是一种犯罪行为,会要人命的。
朱医师进来后手术立刻开始进行,我很尽责地调着收音机频道,正好在放一首英文老歌:I don't want to sleep alone……
“我不喜欢一个人睡,留下来陪我,别走开。
再陪我聊聊吧,真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伸手触摸你,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将抛在脑后。
我用我的方式爱你,我吻着你、你也吻着我……
跟我结婚,让我和你一起生活,相爱是件美好的事。
正如同有个男子在歌中唱着: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吧!
当你以为没有人在乎你时,孤独将使你颓靡不振,
那时请靠着我,我也会依靠你,我俩将会携手共度。
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想到有人如此,真是可悲;
不!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没有人喜欢这样,你呢?”
这首英文老歌我以前听过很多次,所以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是没有一次这么有感觉,像要直指心里。或许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或许是如此静谧的气氛,或许是有一个特别的人。
第二天我休息一天没有上班,也错过再一次见林七央的机会,想要再见到他,必须等下个礼拜,而那也是我在开刀房最后一个礼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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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礼拜我依然没有见到林七央,他仿佛自地球上凭空蒸发了一样。
当然我了解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护士,又有谁会告诉我那个大大主治医师的行踪呢?
而我此刻的心境已经不可和刚进手术室时同日而语。人的心真的很奇怪,明明很讨厌的一个人,他并没有什么改变,自己却怎么会变得一点都不讨厌他?甚至还期盼能够与他见面?
离开手术房的那一天,叶珣和文宜学姐对我都算不错,校长和帅哥医师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实习的学生来来去去,就像候鸟般短暂地停留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等到这一批走后,下一批又来报到,这么多的人,他们记得的有几人?
而林七央呢?他可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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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医院最后实习的一站是婴儿房,等这一站实习完就要离开这个医院换到下个医院了。
婴儿房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那里的学姐比开刀房的何止恐怖万分,你看现在我们十个人聚集在更衣室,有两个同学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是吃坏肚子或是大姑妈报到,只是紧张性胃痛。
“小星星,我肚子好痛,好像快要吐了。”鸟儿说。
“我不行了,我要去上个厕所。”小潘潘话一说完就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厕所里去解放她的紧张。
为了什么这么紧张?
大哉间!
因为婴儿室的学姐规定每日上班前十分钟要与我们meetineg。
这个meeting我们姑且称之为“史蒂芬金之十分恐怖邂逅”,十分指的是最漫长的十分钟。
有多恐怖?
史蒂芬金大师在接受访问时,曾经把恐怖分成三个等级,由低至高分别是恶心、惊吓和恐惧。
低层次的恶心想吐已经在更衣室体验过了,现在学姐一字排开和我们面对面,其冰冷媲美南极千年寒冰层的眼光和面孔也早就把我们惊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而真正的恐惧即将开始。
“胎血循环的流程?”
“保温箱婴儿的护理?”
“黄疸值多少是异常?照光要注意什么?”
“婴儿有哪些反射?”
“法洛氏症候群是什么?”
“什么是婴儿危急的征兆?紧急处理为何?”
“……”
一气呵成的问题正如滔滔江河绵延不断,请君听一首歌:如果你是一只火鸟,我愿是那火苗,把你燃烧、把你围绕,燃烧吧火鸟……这首歌正可以表达出我们被烈火煎熬的痛苦,只不过我们不是火鸟,而是火鸡,火鸟被烧了之后可以获得重生,火鸡被烤熟了就只能被拿来吃,之后再化为对方的养分和粪便而已。
我们仅能怀着戒慎恐惧的心仔细聆听圣意,再小心翼翼地回答。
可恼的是不管回去有多用功,临场的时候常常因为恐惧而导致脑中一片空白,加上学姐不时会提出我们未曾接触过的情况题,常常把我们电得“凄惨落魄”,然后她们再以凶狠恶毒的眼神兼之口吻,毫不留情地贬低指责我们的人格、过往的努力、堕落的学习和生活,及对国家幼苗的轻忽怠慢,乃至对全世界的危害之甚,使得我们早上的“邂逅”总是灰头土脸地不欢而散,才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