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他现在看不见、忘了他的身份,更忘”了两人回到现实的脚步愈来愈近。
‘我不会在意的。’朱佑樘拍拍她的手,要她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
‘道什么歉呢?对了,吴恒呢?’他刻意转移话题。
‘他说今天要帮我们俩拆纱布,现在还在药室里忙着。’
七天了,朱佑樘失明整整七天,这七天之中,他感受不到外头的世界,但他的世界却不是黑暗的,因为有她的陪伴,他甚至愿意一辈子如此,来换得他们之间的相知相惜。
在这七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与她快乐的在此相处,恐怕是这辈子难圆的愿望了。
‘朱兄弟,你醒了?’吴恒端了个盘子过来,上头有药布、剪子,还有一瓶血清。
据他的说法,用以毒攻毒法,将金蛇的血当药引,再加上其他药草调合,有可能让朱佑樘的眼睛恢复正常,只不过需要在眼睛上敷药多久,吴恒也说不得准。
‘吴恒,你先替逐云看看。’朱佑樘说道,希望她能恢复相貌比他失明的这双眼睛更加重要。
‘不,吴大夫,你先替佑樘看看。’封逐云不肯让吴恒先帮她。
吴恒看着他们两个,只有摇头。‘你们争论的时间,够我拆好纱布了。逐云姑娘,你先来吧!’
摄于朱兄弟尊贵的气势,吴恒当然听他的了。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先让她坐着,然后轻轻地替她撕开覆在脸上薄薄的一层蛇皮,接着是她坏死的焦皮。
‘可能会流点血,这是正常的。’吴恒说道。
感受到一层皮肤被撕开,静心虽然感到疼痛,可却不敢发出声音,她的心如同他一样期待着。
‘好了,你自己照照镜子吧!’吴恒好心的把镜子拿给她,镜中映现的景象几乎让她看傻了。
她的脸……初生的皮肤红红的,却不再有难看的疙瘩;焦黑的表皮剥落,脸上是一片光滑。
她好久好久不曾这样看着自己了!
是他!是他让自己有机会迎接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该归功于他!
封逐云感动万分,泪水滴在镜面上,像透明的水雾,慢慢的泛了开来。
镜中浮现的是一片美好。
‘怎么样?’朱佑樘急着问。
‘别急,待会儿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吴恒取笑他。
听见吴恒的笑声,朱佑樘便知道眼前会是一个好消息在等着他。
当然,掀开绑在眼上的白布后,朱佑樘看见了她,一个美丽、清秀的女子站在他眼前,两人眼底都有止不住的感动。
他们互相凝视着,感受着彼此的心意,毋需言语便能意会。
‘逐云……’
‘佑哥哥,谢谢你。’她快步来到他身边,身子紧紧地挨着他。
‘我又能看到你了,感谢老天!’他抱紧她。若早知道以命与蛇相搏能换来她的真心话,他早就做了。
这时,吴恒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九章
为免耽误祭天的行程,朱佑樘不顾众人的反对,将所有人派遣先行,到南京天坛宣布祭天延期,而他则和封逐云两人骑马跟在后头。
告别了救命恩人吴恒,他们即将起程。
‘保重了,朱兄弟、逐云姑娘,若将来要请喝喜酒,别忘了通知吴某一声。’
‘会的,我们会派人来接你。’朱佑樘应道。他救的是当朝天子,待遇将会有大大的不同。
封逐云则是一脸羞红的躲在朱佑樘怀里。
‘记得有路可以走,别从上面跳下来。’吴恒取笑着。原来在他住的地方右侧有一个山洞,那山洞是可以通到外边去的。
‘哈哈哈!你真爱说笑。’朱佑樘记下这个人,日后有机会,让他在宫中当御医,也算是人尽其才。
‘我们走了。’挥手致意后,两人踏上旅途。
阳光斜照在绿草上,一片灿烂的金光耀眼逼人,伴着微凉的风,气候倒也清爽宜人。
‘怎么了?在想什么?’
朱佑樘注意封逐云良久,一路走来,她都闷闷不乐。
‘我在想皇后娘娘。’
提到她,朱佑樘眉心一皱,‘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佑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感觉她好像很爱你。’记得出宫前一天皇后跑来斋宫大闹的情形,让她觉得皇后深爱着他,而她却跟他……‘那是她的事,我有了你,顾不了她。’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皇后本就不是他选的,他心里一直只有逐云一个人,那是十年前就定下的情缘,任谁也改变不了。
‘我们怎能这么自私……’下意识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封逐云不知如何是好。
‘逐云,这怎能说是自私呢?论相识时日,我们在前;论相知相惜,我们在先,她才是闯入我们之间的第三者啊!’
他放慢了脚步,任马儿在原地跺步。若他还不能解决逐云的困扰,他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可是她……’
‘逐云,我只恨自己不能给你名分,她是父皇钦选的,即使现在我是皇帝,也不能休了她,但是你能得到我的爱、我的人,还有我的全部——’
‘佑樘!’她的纤纤素手覆上他的唇,‘别说了,我了解。’
‘那……不会闷闷不乐了?’
封逐云摇头,‘我只是怕皇后会想不开。’
‘这你就太低估她了,她不是这么软弱的人。逐云,答应我,回宫后她若丢一颗球给你,你会丢还给她,直接还击。’
‘什么意思?’
‘她不会闷不吭声的,她一定会有所行动。’他肯定地说。
‘嗯,我知道了。’漫长的人生旅途有他陪着,她还怕什么呢?
草地上,马儿一路向东方奔驰。
***
终于,朱佑樘和封逐云来到了南京。
这天,恰好是农历九月十八,仓圣先师千秋,足足比预定的日子晚了九天,不过在天子面前,诸多大臣不敢有其他异议。
一早进入天坛的人民带着他们准备好的牲品前来,为的是想一睹当朝天子圣颜。
在庄严肃穆的祭坛前,插满了燃着火焰的红烛,冒出阵阵的浓烟向上窜烧,像要恫吓魔物鬼怪般,气氛诡谲难辨。
‘逐云,没问题吧?’他担心的看着她。
两人一同来南京时,她便告诉过他,她怕火。
在宫里的时候,她的失常也是因为烛火的关系。
现在依循古礼,就算白日也必须在祭坛内点燃烛火,一来以彰国威;二来自古火便被附有防魔驱邪之力,藉着火,渚多祭品、纸钱都能送至诸神手中;三来火又有发光照耀离暗人明的功效,是以即使是皇帝,也无法改变这自古以来的习俗。
但她的苍白却让他于心不忍。
‘皇上!没问题的。’封逐云点头,换上一袭如火焰般红艳的祭服,她显得不安。
‘可是我看你……’
‘皇上,我是祭师啊,你的子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呐!
所以我不能怕。’封逐云扬着笑,心头却感觉像被一块石头压着。
她倒抽了口气的模样让他心疼,可时辰又快到了,他不能陪在她身边。
‘皇上,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
‘好吧!记住,不要逞强。’临走前,他又叮咛了声。
‘嗯,我知道。’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觉得自己被幸福漾满了胸臆,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持续到永久。
她在心里默念着,很快地,她的不安消失了,被幸福和勇敢压下,再也不怕了。
***
正午时分,封逐云手持火把步上祭坛,在她身后是朝中的大臣,为首的是皇帝,两排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等等共六位尚书,后头跟着的是各部侍郎各两名,包含祭师和皇帝,共是二十位,侍卫则驻守在天坛之外;阶梯下则跪了一地的大明百姓,人数难以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