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可记得我们相识了多久?」
「约莫有十几年了吧。」贺鹏远一怔地答道。
「十四年。到十一月二十八,就十四年了。」莫綮瑛轻声却笃定地回答,复喃喃自语地问:「我与你,可还会有另一个十四年?」
贺鹏远心头泛疼地一缩,嘴张了又合,依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在他眼前的莫綮瑛,时而流露的情感总是令他心悸、心疼,却又迷惑;但他却不想去想原因,彷佛只要他一想,现在的一切平和便会被破坏殆尽。
两人静静地坐著,各有所思;但握住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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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唱戏,台下做戏。
虽是带了人,但左丞相傅景川一听说那人是贺鹏远的远亲,而且是新科探花郎莫綮瑛时,仍是热络的殷勤接待著,并不时眉开眼笑地指点著戏台上的旦角儿,与左右的人谈论著。
左边坐著官拜兵部尚书的驹驸马裴彻,右边自然是左丞相心目中的乘龙快婿--骥威将军贺鹏远。
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世袭三等伯的将军,所有大小官员不免推波助澜地言语暗助。
面对这种情形,贺鹏远只得装傻充愣,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美意推开。
好不容易在丞相转头去跟裴彻说话,贺鹏远这才松了口气,却赫然发现与自己肩膀挨擦的莫綮瑛正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一双眸子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看什麽这麽开心?」看他这样,贺鹏还没来由的心情跟著好了起来,侧身问:「戏有这麽好看吗?」
「还可以,有些地方还算有趣。」
「有趣?」贺鹏远疑惑地看了下戏台。上面正在演著赵五娘赴京寻夫,不但称不上有趣,还挺凄凉的。
「我看的不是台上的琵琶记。」莫綮瑛微笑的凑过身去,轻柔的一口气就吹在他的耳廓上,「我看的是台下的琵琶记。」
「瑛儿!」被这麽吹了一口气,贺鹏远登时俊脸微红。
不知道是否错觉,重逢後瑛儿时而对他有这种轻挑似轻薄的举动?
「傅相想将女儿许配予你,这不跟戏里一样吗?」莫綮瑛淡淡地道,又睨了他一眼,「虽没有强逼你要,可我瞧也差不多了。」
「你大哥可没一个赵五娘千里迢迢从家乡到京城寻--」贺鹏远顿时住了口。他确实没有妻子赴京寻夫,但却有一个弟弟。
「确实是没有美人。」莫綮瑛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一双眸子顿时笑意盈盈,「难道我在大哥心中,还比不上美人重要吗?」
「你当然比美人重要的多。」贺鹏远无奈地看了看他,才道:「你啊,怎会有这麽多的心思?看我这麽困窘,你也不帮帮。」
「这我帮不了,除非大哥自己帮自己。」莫綮瑛眸子暗了下,沈默半晌才问:「你可是笃定无意?」
「自然是。」贺鹏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若他愿意,又何必一再地装傻推诿,早在两年前就娶妻了。
「若是这样便好。」莫綮瑛似乎是放心的一叹,垂下眼眸後带了点轻嘲地笑了。
有时,他真不知该不该庆幸他有这份固执。所以即使这麽的贴近了,他还是不知该不该逼迫贺鹏远承认他的情感,就怕他因固执、不承认而逃避。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右边被卷帘遮住的廊荫。卷帘後,必定是左丞相的家眷陪著三公主在那儿看戏吧?自然也包含那位二小姐。
莫綮瑛想著陡地一震,霎时恍然大悟地回头看向裴彻,心头登时如压上块大石般的沉重。
原来左丞相早已算计著,若三公主一时欣喜,让夫婿裴彻上呈到皇上那儿请求赐婚,到时贺鹏远即使再不愿,只怕也难以不从。
要真到了那时候该怎麽办?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娶妻生子,然後抱著自己的感情一辈子这样的过?
他不要!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些让他知道,起码还能--可,该怎麽说,又能在什麽时候说?
同侪之间,他总是出主意的那个人;但这样的他,一旦碰到贺鹏远的事情,却容易产生不安,也容易没了主张。
「瑛儿?」
一声呼唤让莫綮瑛回神,这才看见贺鹏远正关心地看著他。
「怎麽?不舒服吗?」
「我没」莫綮瑛摇头想要说没事时,却心念一转地点了点头,轻靠在贺鹏远肩头上低声道:「有些气闷头晕。」
「定是昨夜下棋下晚了,著凉了。」贺鹏远皱起眉头,手环著他迅速转头对在丞相道:「傅相,舍弟有些不适,暂借偏厅一用。」这儿多人多秽气,还是先移到别的地方清静一下再看看情形。
他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下搀扶起莫綮瑛,让他半倚靠在自己身上。
见状,傅景川忙招来下人,吩咐几句後便让人带著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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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吗?」扶著莫綮瑛坐下後,贺鹏远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紧闭的眼睑,「不舒服的话,我著人去请大夫。」
「我好多了,不用请大夫。」莫綮瑛轻应一声,静静感受著那温暖,而後张开眼眸道:「大哥,我觉得有些冷。」
贺鹏远闻言,立刻伸出手贴上那渐有血色的脸庞,果然觉得手有些冰凉。
「我把外衣脱了给你穿吧。」
「不用,这样你还怎麽出去?」莫綮瑛压住他要脱衣服的手,凝视著他静静地央求,「我只要你像以前那样抱抱我就好了。」
「嗄?」贺鹏远愣了下,迟疑地道:「不好吧?万一让人瞧见了」
就算他们是结义兄弟,但他早已不是孩子,不好像以往随意搂搂抱抱;而且这毕竟是外人府上,让人瞧见了会有闲话的。
虽然养男宠的官员不在少数,且已蔚为风气,更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但他怎麽都不能坏了两人的名声。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无所谓的。」莫綮瑛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心念一转地微笑道:「而且我喜欢大哥,所以不在乎。」
「瑛儿!」贺鹏远猛地吃了一惊,心脏突地狂跳,「你、你在说什麽!」
「难道大哥希望我讨厌你?」
「不!只是你说的喜欢--」贺鹏远困难地咽了咽口水,「究竟是哪一种喜欢?」他明知道不该有疑惑,但他暧昧的语气却让人不由得疑惑起来。
「你认为是哪一种就是哪一种。」莫綮瑛不著边际地淡淡回道,毫不退让的眸子里却有股烦躁,「这样可以了吗?」
看他伸出手臂,贺鹏远无奈地长臂一伸抱住了他,让他侧坐在自己的膝上後,他熟稔地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感觉著怀里人儿的呼吸跟自己贴合,他想起以往每当他心绪不安时,就会这般固执地要求自己抱著他以求安慰。那麽,他现在是在不安些什麽?
「瑛儿。」他轻唤却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再度轻唤了声:「瑛儿?」
连唤两声都没有应声。他低头一看,竟看见莫綮瑛安恬地开著眼睛,鼻息均匀,似睡著的模样。
竟然在别人的府邸睡著了?贺鹏远虽感无奈,但看他安稳睡著的秀丽脸庞,心中却不由得漾起满满的柔情,收紧手臂将他更往自己的怀里搂近,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虽然身在安静的地方,却还听得见前堂欢欣喧闹的声音。他习惯性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著莫綮瑛的头发,虽然堂前不时的传来叫好声,但心中却觉得十分宁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