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剑丰迟疑﹐“谢谢妈。”
儿子的生疏令她心酸。
何李玉凤招来媳妇悄声说﹕“蓉仙﹐我年纪大了﹐没有体力来照顾剑丰﹐一切就拜托妳了。我请了一位特别护士﹐大概就快来了。”
她和蓉仙走出头等病房的起居接待室﹐关上房门﹐确定剑丰听不到声音才缓缓开口﹕“蓉仙﹐妈妈有一事求妳。为了剑丰的情绪﹐请你捐弃前嫌﹐暂时扮演恩爱夫妻好吗﹖”
蓉仙疑惑﹐“妈﹐我会尽一切力量来照顾他。”
“那就好。”何李玉凤宽慰﹐“我打算准备一栋乡间别墅﹐好让丧失记忆的剑丰隐居﹐也让妳和剑丰有相处的机会。”
远离那些闲花野草。何李玉凤在心中加了一句。
蓉仙错愕地低头。和剑丰隐居﹖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做得到﹖上午﹐范仲禹才来探望过女婿﹔下午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月仙一阵风似地冲入头等病房﹐她看到满身缠着绷带的剑丰﹐瞪大双眼劈头就问﹕“你失去记忆了﹖”
剑丰愕然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月仙连一句问候慰词都没有﹐粗鲁地递出一大把郁金香﹐“哪﹗送妳的﹗你真的失去记忆了﹖”
“谢谢。”剑丰迟疑道。
“看来好像是真的﹐”月仙似乎颇为满意﹐“你一定在猜我是谁了。我告诉你﹐我是你『最』喜欢的小姨子﹗姊夫﹗”
蓉仙在后面补充﹕“妳是『唯一』的小姨子﹗”
“我叫月仙﹗”她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稍有认知的人都晓得﹐月仙正在打歪主意。
“谢谢妳﹗月仙。”剑丰诚心说。
“不客气﹐姊夫。姊﹐这些花要放哪里﹖”月仙四处张望问道。
“交给我吧。”蓉仙温和说罢﹐拿起花和花瓶走向洗手间。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月仙压低声音问﹕“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她状似委屈地住口不语。
“真抱歉。”剑丰不胜惶恐﹐和以往跟月仙针锋相对的火爆大相径庭。
“你说过要帮我办生日舞会的。”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表情。
“那……”剑丰想一想﹐开口问﹕“费用由我全权负责好不好﹖”
月仙瞇了眼﹐得寸进尺﹐“你还说过要包一个大红包给我﹗”
病床上的剑丰毫不考虑地从枕头下掏出皮夹﹐拿出母亲包给他压惊的红包﹐“这里有两万元﹐妳先拿去用﹐不够的话我再给妳﹐好吗﹖”
“嗯﹐”月仙沉吟﹐“你跟以前一样出手大方哩﹗姊夫。”
若是演戏﹐也太过逼真了。月仙心中仍怀疑着。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月仙表情哀怨地说。
“妳说﹐没关系。”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此时﹐剑丰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活泼小姨子颇有好感。
“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了﹐姊夫﹗”月仙投下一颗炸弹﹐迅速在病房中炸开。
“月仙﹗”蓉仙手中抱着插好郁金香的花瓶﹐微恼地喝斥。
剑丰脸色发白﹐“不可能﹗我什么都不记得……”他吓出一身冷汗﹐这不会是真的﹗
“呜……”月仙掩面趴在床沿﹐双肩微颤。
“等等……”剑丰只觉得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一回 事﹖月仙﹖”他语带惊疑唤道。
“月仙﹗”蓉仙气恼地提高声音﹐“妳给我抬起头来﹗”
月仙带泪地对剑丰大笑﹐“对不起﹐姊夫。”
“妳﹖”他恍然大悟﹐原来月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妳跟我开玩笑﹖”
剑丰如释重负﹐也回她一笑。
月仙语带双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剑丰点头表示赞成。月仙看在眼里﹐对他丧失记忆的可信度又添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了。”她喃喃自语﹐“那……再见了﹐何剑丰。”
蓉仙没好气的说﹐“妳在做什么呀﹖胡扯一通﹗”
“没事﹗拜拜﹗”月仙像来时一样﹐旋风似地离开﹐留下错愕的两人。
剑丰这时才恢复镇定﹐“月仙她……很活泼。”
蓉仙狐疑地望他一眼﹐含糊道﹕“大概吧。”
由洗手间走出来﹐她只听到月仙宣布“珠胎暗结”的谎话﹐并不晓得剑丰被调皮的月仙三言两语就“敲”走了两万元。
她提醒剑丰说﹕“别信她的话﹐她是我们家的小淘气﹗”而且最喜欢捉弄你。蓉仙在心底补上一句。
剑丰只是丧失记忆﹐并没有失去智力﹐他问﹕“蓉仙﹐小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早过了﹐你要做什么﹖”她疑问的回答。
“没什么。”剑丰表情滑稽﹐“嗯﹐那我有没有送过她生日礼物﹖”
蓉仙微笑﹐神情淡雅恬然。“没有。她呀﹗每年生日都和朋友过﹐你也不晓得日期﹐怎么送呢﹖”
剑丰数一数郁金香﹐十二朵。两万除十二……真是一本万利。这小姨子如果不是跟他不对头﹐就是卖国鬻民的大奸商﹐“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剑丰不禁失笑的想。
“吃点水果吧﹖”蓉仙的温柔婉约令他庆幸﹐还好蓉仙的个性和月仙截然不同。
丧失记忆力的剑丰似乎也丧失了桀骜的霸气﹐温驯地听从医生指示﹐乖乖吃药打针﹑不挑食﹐除了偶尔抱怨行动不得自由外﹐倒也没惹麻烦。
何李玉凤和眉姊忙着张罗各种食补偏方﹐强筋健骨的﹑清肝降火的﹑补气养神的……
林林总总﹐也叫不出药材名称来。
再怎样难以入口的药膳﹐只要蓉仙在旁递碗调羹﹐剑丰也会乖乖入口﹐看得眉姊眉开眼笑﹐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医生说﹐他在我的右腿上装了这么长的钢钉。”剑丰像孩子似地用手指比画出长度﹐声音里有一丝委屈﹐“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科学怪人﹐以后走路微跛时﹐妳还愿意跟我走在一起吗﹖”
蓉仙将黑糊糊的药汤吹凉﹐小心翼翼地递给他﹐哄小孩般的口气说着﹕“不会这样的﹐你的脚还好好的呀﹗只要你耐心做复健﹐走起路来跟常人没两样﹔就算真的这样﹐我也会陪着你走。”
她掉以轻心的允诺让剑丰眼睛一亮﹐“如果我的脚跛一辈子﹐妳愿意陪我走一辈子吗﹖”
蓉仙迟疑﹐“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剑丰慨然陈言﹐似乎全然不记得两人之间曾有的骤雨风暴。
蓉仙默默无话﹐心似飞絮。
半个月后。
剑丰开始闹脾气﹐在蓉仙面前他虽然不敢造次﹐对医生﹑护士的视诊已经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我要出院﹗”他乖戾坚持。
医生不置可否﹐蓉仙适时出现在门口﹐一件香槟色长洋装令人眼睛一亮。
剑丰口气急转直下﹐对医生诉苦﹐“你看﹐我整天躺在床上大吃大喝﹐动弹不得﹐肚皮都叠成两层了﹐再这样下去﹐我不闷死也会胖死﹗”
医生一瞥娇娜娉婷的蓉仙﹐露出会心一笑。“再研究吧﹗”他答覆剑丰。
征询了何氏夫妇的意见﹐医生同意让剑丰出院。
三天后﹐为了某种原因﹐何李玉凤将剑丰“送”到木栅的别墅静养﹐除了这对小夫妻外﹐只有忠心耿耿的眉姊和从何氏建筑公司拨过去的一名司机为小俩口服务。
远离都会尘嚣﹐蓉仙习惯并爱上这种清静无为的郊区生活。看书﹑写稿﹐搜集台湾地区早期的闽南语歌曲资料﹐闲时听音乐﹑练书法﹐蓉仙选择的都是静态休闲﹐以便兼顾照料剑丰。
行动仍须拄着拐杖的剑丰﹐像被父母拘束过久的顽童﹐兴致勃勃地拉着蓉仙四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