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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陈旧的被褥中,明月百般感慨难以入眠。

  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要她亲自来京师寻求答案,拖着这个孩子绊累,使得她无法再以男装示人——化名为‘江秋月’,吃尽了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入京,眼见一切的解答都在眼前了,却又呎尺天涯难以前进。回想这十个月来的遭遇,明月不禁有恍然隔世之感。起初,她由震惊、心碎,感慨自己薄命不幸被弃;到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时,才听见沐刚父子被降旨召回京师审问的消息。

  那时候,原本痛不欲生的明月才考量到另一种可能性——沐刚为了维护她,才施展“苦肉计”,逼走心高气傲的她!



  可能吗?微乎其微的希望在她心中燃起,沐刚有可能如此做吗?!如果不是如此,那么就是她恬不知耻、自作多情。相反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她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这笔帐——他居然这样看轻她,以为她是只能同享富贵不能共度患难的女子吗?!

  他欠她一个解释,也欠这个刚满两个月的孩子一个名份……这笔债,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为母则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欧阳明月,决心为自己、为所爱的人争取契机、讨响应该属于她的珍贵物品——一颗爱人和被爱的心!

  春华正浓,静夜仍长;要如何辨到扭转乾坤,转危为安,总会让她想到办法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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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该知道“京师居,大不易”的。



  接连几天,她四处询问有没有帮人缝补、浆洗衣裳的工作都吃了闭门羹。

  大户人家多的是仆妇婢女,哪里缺缝补的人?!而小门小户的妇女们多是勤俭算计的,除非是生产坐月子时,做不了活了,不然哪有请人缝补浆洗的闲钱——

  想要以劳力清清白白赚几文钱实在是不容易呵!

  人离乡贱,尤其是在天子脚下,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站不住的!也难怪高傲自负香山居士会在受到轻嘲时愤而将自己改名为‘居易’。反讽一班势利文人——只是,拖着一个娃娃的“吴寡妇”就算再有满腹经纶、雄才大略也无法高傲得起来。明月悒然叹息,说来惭愧!她身上仅剩的这些银两,还是卖了他所送的白马才得来的盘缠;悲恨交集的她那时一心只想离得他愈远愈好,掷还了所有身外之物;却忘了连这匹白马也是他所馈赠的。

  也幸好如此,她们母子二人暂时还不致于饿死——而今之计,就是得想个法子度日,以免坐吃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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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笔、染笔、着色、须眉……红珠、南赭、石黄、石青、广花、铅粉……

  明月吐了口气,仔细检查画具、颜料可有缺漏;谢过了为她跑腿的莫小三,心底盘算着该画些什么?!写意?!抑或是美人?!还是南宗山水?!

  将微微倾斜的饭桌垫得稳定了,铺上毯子,明月闭目构思。

  浮现在她脑海的不是西施、贵妃,不是南宗山水,而是四季常春、天然秀丽的云南。

  帆影潋、雁鸭成群的滇池……

  幽篁睛翠、杉松涛鸣的西山……

  名山古剎、宝殿林宇,繁花清岚,在在令她魂牵梦系。

  苍山雪,洱海月,水天相连一色的清灵空逸已难再见……

  眨去了眼眶中的泪水,她延纸沾笔,画下了云南风景的点点滴滴。

  陋室匹空,一灯如豆,俯身作画的明月收摄全部心神专注其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鹤啼,窗明。明月才放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伸懒腰驱走俯身一夜的不适酸疼,满意地审视尚未完成的作品。

  摇篮里的旭儿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一双明亮眸子转来转去,既不哭也不闹——感谢老天!给了这孩子体贴、乖巧的好脾气,除了肚子饿以外鲜少哭闹;

  让明月不致于太过劳累。

  “旭儿好乖……”,将所有愁苦全拋在脑后,明月抱起了这个小小儿人柔声说话,满怀喜悦看着他认出母亲的懵懂笑容。

  解开衣襟哺乳,略显疲惫的明月已决定了画作的题跋——“云南行旅图”

  第十章

  京师西平侯府。

  匆匆又过了一个寒暑……形成被软禁的沐刚默然感慨,去年夏末,他被从云南召回,转眼间又到了夏初。

  已经快一年了,这种漫无止境的幽禁生活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和明月踏青赏花、月下竞驰正是去年此时,遥忆云南风光如今也该是奼紫嫣红开遍吧?!物是人已非……。

  想到被他略施小计所逼走的明月,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班心腹部属皆留在云南,无法互通消息,张恩、胡海等人就算寻得她的下落,也无法告知沐刚——他只有想象明月又回到了蜀中,继续以男装示人,扮演“隐鸿先生”过她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也只有如此,他的心里才能觉得平静好过一点。

  就是因为爱她,才舍不得让她同陷罗网,更何况还是这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送命的危险情况。郁郁寡欢的沐刚暗想。

  练武、习帖、看书、静坐……这些日子以来,他尝试着以不致于触怒义父的方式排遣寂寥;也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义父的耳目掌握中,稍一不慎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惧怕池鱼之殃的公侯士卿们都不敢来探望,顶多只是送些不着痛痒的礼物,西平侯府邸可以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因此,当东宫太子的车驾前导急报皇太子来访时,西平侯的宅邸上下简直人仰马翻。

  换上了正式古服迎接贵客,皇太子标笑吟吟地挽住了沐刚的双手,阻止他大礼参拜。

  “岂有令寿星行礼的道理?!义兄别折煞了标。”皇太子说。

  沐刚讶然想起,是了!今日正是他的生辰……太子的一番好意令他感动莫名——现在的他人见人怕,鬼见鬼嫌,也只有宅心仁厚的太子肯雪中送炭。

  黄门飞鞍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心思细密的皇太子为了不落人口实和避免沐刚的麻烦,还吩咐了御厨飞骑送来御席,以特制的保温漆盒盛装,热腾腾的御膳送上时全然不减色香。

  皇太子标不仅人品纯直,就连喝酒也是极为斯文尔雅,绝对不会有划拳、喧闹的场面发生,算得上好酒品,虽然气氛沉闷了点却正恰合心事重重的沐刚。

  直到接近散席时,皇太子标才不经意提起他所送的贺仪中有一幅画轴,希望可供沐刚在闲暇时消遣赏玩之用。

  横竖不过是些名家写意、山水之类,满纸乌云浊雾、水墨晕染罢了;像他这样的“俗人”哪里懂得?!无情无绪的沐刚想。

  诚心道谢后,皇太子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说起这幅画得来偶然,画风也颇具新意,虽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却自有一派豪宕气势令人称奇,愚弟一见立刻便想到请义兄赏鉴——不知云南风景是否果真如此秀丽?!

  若真是如此,只有‘天上人间’可形容。”

  “云南?!”沐刚讶异:“是……滇南山水吗?”

  皇太子不觉好笑:“正是。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云南吗?”他转首令内侍打开画轴呈上。

  画的是‘云南行旅图——西山春晓’,清新不俗的笔触全不似那些所谓‘名家’的匠气样板,青山碧水、桃红灿漫,彷佛流泻一室春光。

  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撞击沐刚的胸膛——这景致!正是他所见过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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