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拾起石阶上的小手绢,那是条粉蓝衬底的白碎花手绢,质料普通但洗得乾乾净净,散发出一缕丹桂香气。打开手绢,里面包着一条长命金锁片链子,的确是庄蝶儿的金饰,庄严一眼认出是她及笄之年自己送给她的礼物。
望着空荡荡的巷道,美人芳踪已杏,庄严满腹疑云也满心怅然。她究竟是谁?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一想起两人或许再无相见之期,庄严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深沉的失落感。他更不解乍见面时,心头那抹细微的骚动代表着什么,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起伏呀。
「庄元,今天不跑马了,去『彩蝶楼』请三小姐到前院花厅来一趟。」庄严回身往府内走,抛下这句话给侍立一旁的马僮。
吕文绣作梦也没想到,庄蝶儿昨天竟是瞒着家人外出的,这下可替她捅了个大麻烦喽!不过也不能怪她,谁知道会这么凑巧,偏偏就碰上不该碰上的大少爷呢。这也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半个月,没法儿的事。
第三章
庄蝶儿是只小懒猫,每天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今天一太早就被挖起来,一路上半睡半醒、跌跌撞撞走进花厅,一屁股塞坐到扶椅上后,才呵欠连连地咕哝:「哥,人家还在睡觉耶,什么事不能晚一点再说啊?」
咦?怎么静悄悄,没听到大哥那磁性的男低音答话?一旁小柳却拉拉她衣袖,紧张的低声示警:「小姐……」
小姐真没警觉心,没瞧见大少爷绷着一张酷脸,面皮上罩着冰霜,少说也有三寸厚,她还在那儿半眯着惺忪睡眼打盹呢,真是不知死活。
「干什么?别吵啦!」大小姐头一歪,索性趴在茶几上准备补眠。
「庄——蝶——儿——」庄严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怒气。
「吓?!」大小姐这才被吓醒过来。
平时大哥不是叫她蝶儿,就是腻称小妹,而通常会连名带姓唤她,就表示事态严重。
「发生什么事了?」庄蝶儿的瞌睡虫一下子四处逃窜得无影无踪,她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
「这是你的金锁链吧?」庄严摊开手掌,展示掌心握着的金链。
「咦?是呀!」庄蝶儿瞠大意黠双瞳,口没遮拦叫道:「怎么会在哥手上?昨天下午我送给阿绣姐啦!」
「小姐!」小柳再次扯她衣袖。小姐真是大嘴巴,这下她偷溜出府的事,怕不要东窗事发了。
「干嘛?」大小姐一脸迷糊,瞪向贴身婢女。
「谁是阿绣姐?」回答她的却是庄严,他脑海里浮现一道清丽可人的俪影,是她吗?
「大少爷,那是吕师傅。」一旁老管家赶忙禀道。
「吕师傅?!」庄严大吃一惊,错愕不已。这称呼似乎跟那婉约佳人不搭轧。
「对呀,阿绣姐就是吕师傅嘛!」庄蝶儿兴高采烈的附和,一点也没大难即将临头的危机意识。
「她不是几天前就离开了吗?你昨天如何给她这条链子?」精明的庄严一下子就抓到语病。
「呃?」大小姐被问倒啦!张着小嘴答不出话儿。
「她昨天下午来家里找过你?」庄严故意设个陷阱,等着庄蝶儿自投罗网。
「呃……是,对!」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是你当面赠她这条金链子?」庄严不动声色。
「唔……唔。」壮蝶儿不自觉地掉入陷阱。
「既然如此,为何她不当场拒收,却要这么麻烦地今早再拿回来还你?」庄严这时才点出矛盾之处。
「我……我不知道……」这是大小姐一贯的伎俩,凡是回答不出的,一律推说不知情。
「不准说谎,我要听实话!」庄严拍了下桌面,怒气横生。他板起脸训人的模样相当有震撼效果。
「哥,我……」庄蝶儿怯懦地支吾着。庄严一发火,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心里还是毛毛的。
「是不是你到她家里瞒着人家把金链塞在枕头底下送人?」庄严亮熠熠的精目逼视着庄蝶儿。
大哥老是精得像猴子般,谁也休想欺瞒他,太聪明了,实在也令人讨厌。庄蝶儿小嘴翘得半天高,心里直嘀咕着。
「说话呀!」庄严不容她打马虎眼,厉声喝道。
「对啦!」在大哥利如鹰隼的目光下,一只蝼蚁都别想遁形,庄蝶儿只有认喽!自首无罪,坦白从宽嘛。
「昨天谁陪你出门的,小柳吗?」庄严暂时按捺下怒气。
「没有!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去的!」庄蝶儿急忙否认。
「什么?!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庄严立即火冒三丈。「小柳呢?那些武师呢?竟然没人跟着保护你?」他迭声追问。
「小柳!」矛头瞬间指向小丫鬟,庄严转头怒喝。
「大少爷……」小柳早吓白小脸,畏怯地站了出来。
「你是怎么陪小姐的?!竟然让她独自出门,要是出了差池,你承担得起么?」庄严口气严厉的叱责。
「旺伯,昨天下午是谁守门的?!」他又转头沉声问老管家。
「不关他们的事啦,他们全都不知情,我是爬树越墙偷溜出去的。」庄旺还没回答,庄蝶儿的正义感就跑出来作祟,抢着一肩挑起责任。
「嗄?!什么?」庄蝶儿这么一招供,事态更加严重,她竟敢「爬树越墙」、「偷溜出府」?庄严气得俊脸铁青!
「小柳,你怎么说?」他怒问小丫鬟。主子犯错,侍女难逃知情不报之责。
「她什么都不用说,是我告诉她我要睡午觉,要她别来吵我,晚膳前再来叫醒我,她根本不知我溜出府外。」庄蝶儿护「婢」心切,急着替小柳卸责。
「是吗?」庄严冷哼一声,瞄眼稚气未脱的小妹,心底暗自发笑。黄毛丫头也
敢跟他这纵横商场的奇才斗法?他有的是法子逼出真相。「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守门的人竟敢掩护你,没来向我报告。旺伯,昨天下午是庄兴看门吧?」他好整以暇的盯视小妹。
「不关庄兴的事,我一样攀墙进来的呀!」庄蝶儿又忙着替庄兴开脱罪嫌。
「怎么攀?墙外可不像墙内有棵大树供你爬上墙头。」庄严提出质疑。
「我出来时在墙内大树枝哑上系着绳索,顺着长绳滑下高墙,那绳索一直留在墙外,我回来时就沿着长绳攀上墙头,再顺着大树下地的。』庄蝶儿毫无心机地瞎扯。
「旺伯,昨天下午是哪位师傅负责巡察府邸内外的?」庄严一听,又转头问庄旺。
「是江师傅,可是他在墙外巷道巡了几回,并没发现异状呀。」
「那么长一条粗绳索挂在墙头,他一个下午竟没瞧见,实在太失职,必须严加惩处。」
「这……要不要先找江师傅来问问?」老管家建议道。
「也好,去请江师傅过来一趟吧。」
「不用了啦!」庄蝶儿急得大叫。
顾此失彼难两全,护着小柳、庄兴,却要害江师傅受罚。她苦着娇美小脸蛋,快哭出来啦!
「怎么,愿意说实话了?」庄严得意地瞅着她,就不信自己拿这丫头片子没皮条。
没办法!大哥实在太精明,谁也别想斗赢他,庄蝶儿歉然望一眼小柳,只好一五一十全盘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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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沉着脸半天不语。他心头一直盘旋着一个疑团。听小妹的叙述,吕文绣生活似乎极为贫困,但解雇她的三十两银子,她只取了八两,小妹暗赠的金锁链也被退回,她当真如此廉洁自持,或是故意表现清高之态,好让自己因赏识而再度礼聘她回府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