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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宛柔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她只是想体会传言中黄泉路上的孤独与痛苦吧。
所以,她强迫无力的身子拖曳于林间、沙石之上。
她让自己痛,因为她知道他会更痛!
眼前的黄沙景象开始摇晃,她弯下身喘着气。
早该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是无药可救了,只是心底总眷恋着这一日呼吸,所以才会听信他的谎言,让两人活在未来美好的想象里。
痛苦到了极点,她的腿和身子已经失去感觉。
然后,她开始想念他。
想念他从小到大的陪伴、想念他抚摸她的大掌、想念他只给她的微笑、想念他告诉她未来幸福时的认真眼神。
死了,又何妨呢?刘宛柔的眼眶红了。
她拥有的早已让她无憾。
于是,刘宛柔挟持了一个女子,迫她扶着自己走回溪边小屋。
然后,便不争气地在他怀里昏厥了过去。
刘宛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是当她稍有意识时,马上张开眼睛。
一颗半的解药放在枕边而他不在身边。
看着身上一袭雪白的新衣,那簇新的触感让人有些恍惚,彷佛往日的一切血色斑斓都只是一场梦。
他真的杀了沉拓野的女人,只为了那一颗解药吗?!
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痛楚,她匍伏着身子,移动无一处不痛的四肢百骸,好半天才勉强挪到榻边--
她的日子不多了,她知道的。
将掌心里被握到变形的药丸放到几上,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待热茶人腹后,她才感觉到饿了。
“柔儿,妳怎么下床了!”
匆匆进门的欧阳无忌将米粥放到几上,扶正坐成偏斜的她。
她看着冒着热气的食物,主动张口让他喂她。
粥是热的,至于咸淡酸辣,她是尝不出了。
睁着眼,看他专心地为她吹凉每一日粥,她看得目不转睛、看得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进食。
“快把粥吃完,然后把解药吃了。”他说道,没有提起昨日的一切。
她点头,柔顺得让他心惊,让他不敢问她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她问。
“我只是想让妳拥有一段没有恐惧的日子。”他握着她的手,紧到连手腕都发酸。
“傻无忌……”她抚摸着他的脸庞,水亮的眼努力想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细微。
“过了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后,你又怎么舍得让我走呢?”
“我最不舍的就是看见妳痛苦。”
“万一你下不了手呢?”刘宛柔摇头,捣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真的要我成了玉姊姊那般的活尸,你才有法子痛下决心吗?”
“不会的。”
他拉下她的手,狂吻住她的唇,只想借着唇舌的亲密来证明她仍然温热、仍然在他身边。
“你会的……”她在他唇畔低喃着,辗转吮干他唇上的泪。“所以刘明蝠现今仍能用我的解药换取你的自由。这种用人命换来的解药,我吞不下。”
“我没有杀了沉拓野的女人,那颗解药是用‘滔天帮’换来的。”欧阳无忌定定凝睇她。“我烧了‘滔天帮’,告诉沉拓野关于里头的一切黑暗。官府现在应该已经进人‘滔夭帮’,掘出了那些尸体。刘明蝠的官,做不了太久了。”
她笑了,轻轻抱住他。
“那么我们现在只有一桩心愿未了--那就是杀了刘明蝠。”她说。
欧阳无忌悍然摇头,未扎起的黑发狂乱地散了一肩。真听她提起死亡,他反而退却了。
他是懦夫,害怕死后独行的人原来是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逼他替妳解--”
“够了。”
她坚定地看着他的眼,任由他抱住她的身子,恸哭到不能自己。
“让我决定自己的命吧。”她凄绝地道。
数日之后--
江湖传言,有人见到欧阳无忌抱着刘宛柔站在绝情崖边。
“听说他们就那么纵身一跃,连犹豫都没有哪……”
“听说他们还在笑呢,敢情死了还开心吗……”
“听说有人见到他们俩手上系着红丝带,誓许下辈子要再当夫妻的……”
听说……听说……听说啊……
第八章
听说终究只是听说。
有些真实,有些讹传,有些根本只是加油添酷的忖想。
没人知道坠崖之前,欧阳无忌其实在天人交战间徘徊了千百回他不是一开始就放弃,他想着至少再为柔儿多取得几颗解药。于是他在刘明蝠的指使下,动手欲狙杀江君,是她挺着呕血的身子前去阻止了他的错误。
当时,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决裂与失望,他的剑转了向--
那晚,欧阳无忌杀了刘明蝠。
翌夜,他在绝情崖上点了红烛,红烛在风中摇晃成惨淡艳色,却在他大掌的遮挡之下,映得她俏颜如醉。
红烛前执手相望,两人共饮了一杯酒。
至少,在离开人世之前,他们是夫妻。
一夜的四目相望、无言依偎,当朝阳初生,染得她满眼新生的金亮时,她执起他的手、他揽着她的腰,走近崖边--
眼没闭,纵身一跃,飘起的衣袂像张开的鸟翼,自信而美丽地飞往另一个未知。
故事,原该是这么结束的。
只是,有些人的折磨注定要比别人多上数倍。
他们活了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不死不活的女人。
于是,在此如钩新月高挂漆黑穹庐之际。
于是,在几片云彩掩映在月色之上,衬得原就不莹亮的月色更形隐晦的夜里。
于是,在独立于占地广阔的魏家豪宅西南一隅,一栋毫无装饰的木屋之中。
“屋子的苦甘药味,一盏烛光下,一名全身玄黑的男子正痴痴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男子深褐色指尖掐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到陶杯中。
眼眶,红了。
欧阳无忌举起陶杯,饮了一口水。
俯身将这口水哺喂人她的口中。
泪水,滴落在她干瘪如尸的面颊上……
欧阳无忌抬头,放声大笑着--
笑声在屋内回荡着,空洞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笑累了,他痴痴地凝望着她,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等到她的呼吸、心跳,微弱到“快要”死去时,生机就会出现了。
“恨我吗?”他拧着眉,轻抚她仅余皮包骨的脸庞。“就连妳最后一次的死亡,我都要心机用尽地算计妳的活。这很糟吧……”
若不是对着她,他可以整整三日不说上一句话的。
“跃下绝情崖之后的事,妳怕是都不记得了吧。大哥说给妳听,可好?”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技在她的脉门上。
“绝情崖其实不如众人想象的险峻,只是云雾终年横亘在山谷中部,让人以为崖底深不可测。只要运气够‘好’,落崖不死其实不难。很可笑,对吗?”
他摇着头,唇角才一抿,眼边的皱纹已然出现。
这些时日,她不成人形,他也只是一具忧恼她的躯体,平白成了个心愁人老的行尸走内。
“从绝情崖坠落后,我们落在一片草丛间,虽是不死,却也摔成了重伤。我身体底子好,而妳筋脉俱被震断,从此没睁过眼。”
欧阳无忌用布巾沾了水,轻拭着她凸出的眼窝偶尔,他想念她晶灿的金眸时,会悄悄地掀开她的眼睑。
然而她无神的瞳,却每每让他落入伤心欲绝之中。
“我以为落崖不死,是上天给了我们一条生路,所以在我还没有力气移动妳之前,只能咬碎旁边的草一口一口地喂妳。”
欧阳无忌的眼眸忽而光彩四溢。
“谁知道妳吃了那些草后的第三天,嘴里竟跑出一只接一只的虫。我初时以为妳体内已被毒蛊侵蚀,吓得肝胆俱裂,却又无力带妳离开。只是说也奇怪,妳吐出那些怪虫之后,气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待一个月后,一名入谷修炼的苗人发现我们,经他解说,我方知道那一带的青草是他所种植的嘉草,空腹服食多日,便可解尽蛊毒及体内之毒--这帖秘方,没有一本医书记载过,却让我们给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