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阙紧紧攀着窗沿,他冷静的声音中含着只有自己察觉得到的些微波动,没料到等了许久的人今日会突然出现,他有些难以置信。
她似乎没什么大碍,看来一如平常。
那阵熟悉的语调使得如曦不由自主的往上一望,然而当地发现,她见到的是这些日子总会想起的那张冷若寒冰的脸时,嘴角顿时扬起,漾起朵美丽的笑容。
但随即想起严阙朝堂上的臭脸,笑又收了起来。
“不,我是店主。”如曦睨了他一眼。
楼上的严阙不为所动,再问:“在煮什么?”
如曦不答,严阙又再问:“在煮什么?”
如曦心里有些气,她气严阙老是爱挑她的毛病,总是不肯对她稍稍和颜悦色些,她又没有得罪过严阙,严阙为何老要针对她?
严阙两个问句后也停顿下来,如曦的脸色变得不甚好。他忘了,他这张老板着的脸向来不受女子青睐,女儿家见了他,从来就像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
若是以前姑娘家被他给吓着了,他绝对掉头离去不会有太多感觉,但是今日严阙却无法离开窗边,他的脚像生了根似的无法移动,他的双眸锁在如曦那对黑白分明的明眸上,移不开视线。
她清丽的容颜有种魔力,吸引住他所有目光。
顿了半晌,如曦迟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说:“冬瓜盅。”
来到长乐坊内的严阙,只是个除去戒备、褪去满身武装、等待享用人间极品的平凡饕客,而不是当著文武百官面前呼风唤雨,给她难堪的丞相严阙。
想着,如曦就收起了打算给他欣赏的死鱼脸,算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更何况严阙不过尽忠职守罢了,忠言总是逆耳,她不能那么小器。况且如今在严阙跟前的她,只是名为如曦的平凡女子,现下他们该是无冤也无仇。
“冬瓜盅?我以为长乐坊只卖甜食。”如曦的回答令严阙松了一口气。
“是甜的。”现在的她只是个食肆店主,站在有利的情势上头,她绝对无须如同早朝间事事询问他的意见,活生生矮了他一截,而是可以更趾高气昂地对他说话,高傲些也没关系。
“冬瓜盅煮成甜食能吃吗?”严阙带着十分疑惑的语气问着。
“不如试试。”
如曦话才出口,下一刻,严阙便由窗口一跃而下,落到她面前。动作还真快,看来他真如厨子们所说,是个十分贫甜的客人。
她眼前的严阙有着张严肃而正经的脸庞,锐利的双眸比最浓的夜色还漆黑深邃,英挺的鼻子、有棱有角的下巴,都如同刀斧慢慢雕凿出来似的,看似粗犷豪迈其实细致俐落。
她比较喜欢他的唇,虽然少了些血色,但是厚薄适中,不是太饱满却感觉很柔软,也唯有这样的唇,才能在食物入口的那刻品尝到最初的鲜美滋味。
她打量着严阙的同时,严阙也正打量着她。
“你动作还真快。”如曦朝着严阙笑了笑。
严阙眯了一下眼,想后退一步,如曦的笑靥犹如春风扑面,令他胸口微微一紧。
他以为他这副不苟言笑的面容,虽不算狰狞,但目露凶光又没好脸色,平常人家的姑娘看到都会退避三舍。她真好胆识,居然能冲着他笑。
蒸笼呜呜作响,如曦睇凝严阙一眼。“上回不是才给人刺杀,怎么这么不怕死,今天还来?”
严阙没说话。他一想见她,二想姜汁汤圆,三是忍受不了没有长乐坊甜食的日子。就算明知于此露面无疑是伸长颈子等人来砍,但他就是没办法不来。
“已经好了,想吃吗?”如曦问。
严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如果我现在收回先前的话,不给你了,你会怎样?”眼前这番情景,严阙冷然的态度完全被她冒着热气的冬瓜盅给软化了,如曦双手环胸,很满意自己终于有胜过严阙些许的一天。
严阙闻言,双眸黯淡了下来,神情不变,转过身就走。
那种到嘴的鸭子却活生生飞掉的痛,严阙硬是将它压抑下去没表现出来。如曦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没来由的就感痛快。
“喂,回来吧,我闹着玩的!”就在严阙沉重的脚步要踏坏她长乐坊庭院的石阶步道之时,如曦发声喊住了严阙。
已经走了一段路的严阙听见如曦的声音,原先的脚步迟疑了一会儿,缓慢下来。
“我只做两份而已,你如果不吃,那我就自己吃了。”如曦继续喊道。“我的冬瓜盅和别人的不同,如果吃不到,恐怕会痛苦三年哟!”
严阙停下步伐,静了半晌,又转身走了回来。
“你到底想怎样?”他面无表情地说。为官这么多年,他还没给人如此耍着玩过。
“只是问你想不想吃而已啊,哪有怎样?”如曦扬起牲畜无害的笑容,起身端来碧绿色的冬瓜盅,二话不说递给了严阙。
严阙犹疑着,那双深沉的眸子不停翻腾,空空如也的五脏庙也在鼓噪。冬瓜盅内碧绿如玉的翠玉球晶莹剔透,香气直冲入他鼻腔之内,惹得他双颊都发酸起来。但她的行为举止似乎以捉弄他为乐,让他对这盘难得一见的甜食,既是想,却又难下手。
“真的不吃?”
她提高了音调,作势要将冬瓜盅收回,哪料手腕才移动半寸,严阙马上就把盛着冬瓜盅的盘子夺了过去。
严阙这等失常的表现,让她眉开眼笑。
她发觉他好像再也不是那个不可一世高傲孤冷的丞相,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她一样有弱点、会肚子饿的平凡人。
如曦原本料想严阙会闷着气直到吃完冬瓜盅,但没想到才入第一口,严阙绷得死紧的那张脸就垮了下来,瞬间松懈。
如曦看了又是一阵笑。“我横看竖看,怎么也看不出来你是贪甜的人。人不可貌相呢,严阙。”
“我以为热食只有冬天才做。”安静了一会儿后,严阙开了腔。如曦的厨艺天下一绝,长乐坊内的厨子简直难以比拟。但她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火候,实在令人吃惊。
“长乐坊规矩,冬暖夏凉,的确冬天才卖热的。但这是我做来给自己吃的,不在此限之内。”如曦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啊,最近总是想吃热的,上回那姜汁汤圆也是,热呼呼地过瘾极了。对了,你背上的伤好些了没?”
“已经痊愈,给长乐坊惹麻烦的部分还望见谅。”严关掏出张银票递给如曦。
“不用了,我都说这不是拿来卖的。”她端起第二个冬瓜盅,拿起调羹趁热舀了口来吃。
小小的冬瓜球中,用极高的雕工挖空内部,然后镶进蜜红豆做内馅。蒸熟之后红豆的甜味分散到冬瓜里头,吃起来甜美滋润而且不腻口。
啊!她陷入一阵自我陶醉中,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本事了。
严阙没有多作坚持,收起银票后,站在窗边也跟着吃了起来。
“不错吧!”如曦对这新作满意得不得了。
“嗯!”严阙双眼盯着冬瓜盅,一口一口地舀进嘴里,心无旁鹜。
“听小厮说你是长乐坊的常客,几乎两天就来一次,而且每回都点了一堆东西。我没见过这么爱吃甜的男人呢!”
突然,严阙三口并做两口将甜食整个吞下肚,然后把剩下来的盘子放在窗台上,脸色僵凝起来。
一个大男人喜嗜甜食,若传了出去,不啻是朝野间最大的笑话。
“我说错话了?!不过喜欢甜食又不是什么好丢脸的事。”如曦拍拍他的肩,安慰一笑。诚如他的皇上她,就嗜甜如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