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反正这酒也得明后天才能喝。我等你,顺道等酒。不过岭南离这儿颇远不是?你才去没几天,怎么这么快回来?”她蹲在灶口前,抽了些柴火起来让灶温火慢闷,一双笋指与雪白衣袖也惹了炭灰。
桂花香味漂浮在厨房当中,太过浓郁,梗在严阙喉头。
顷尔,她转过头来,略带了些戏谑成分惹笑道:“你连夜赶路回来?是不是一路上吃了不合胃口的食物,所以想极了我煮的东西?”
一时间他僵住了,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若她知道他想极了的,是她远比晨曦灿烂的笑靥,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是他选择不说,他只怕太过唐突,会吓着了她。
“我们不过三日没见,五天的路程你用三天来回?这么拚,千里马都被你跑成残废了!”如曦还是笑着。
“我骑的是普通骏马。”严阙照实说。
“普通马,那更可怜,长途奔波不死也难。说,你是不是跑死了一匹马才赶得回来?”
“不是!”
“不是?我才不信!”接近灶口,热出了些汗,如曦挽起袖子抹了抹,却不小心沾上灶灰抹成了大花脸。
“不是一匹,是两匹。”她的脸脏了,严阙察觉后想为她抹干净,但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的指尖在发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太离谱了。
闻得此言,如曦毫无矜持地大笑了出来。“你啊,这模样说给别人听,别人肯定不信。心急成这样子,你可是丞相呢,严阙!”
“我自己也不信。”的确,若是以前,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当心中有了牵挂,一切便完全改观了。
“你肚子饿了吧,我替你留了些芙蓉糕。”如曦端来一盘如花盛开的粉色甜点,青绿盘底如荷叶苍翠,软绵甜糕若芙蓉娇嫩。
严阙接过,吃了几口,点头称赞。甜食做工精致人口即化,淡香扑鼻令人迷醉。那朵粉嫩的芙蓉柔和的美和如曦同出一辙,令人目眩神迷。
“不错吧,我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如曦看严阗专注地一片花瓣就一口的模样,肚子竟也唱起空城计。
“喂!”她唤了严阙一声。“喂我。”
严阙怔愣住了。
如曦扬了扬眉,伸出她的手。“你看,脏成这样,也没法子自己吃啊!你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跟我计较吧?”
迟疑了一阵,严阙双指执着芙蓉花瓣,送入了她微张的唇中。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鲜红欲滴的朱唇无意间碰触到了严阙的指尖。
严阙的眼,化得深沉。
远赴岭南的这些天里,严阙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皆为她的身影;眼中浮现的,是她一抹空灵不染的笑靥;耳里旋绕不散的,是犹如玲珑玉环柔和舒缓,她的轻盈语调。
如曦,她的闺名。
她怎能随意地便告诉他,她的名字?
她怎能如此毫不在意,将她的姓名刻进了他的心底。
令得他,心绪不宁。
第四章
无为阁内灯火通明,如曦半合著眸,睡眼惺忪地坐于帘幔屏障的案桌之后,即使底下众人再如何高谈阔论争辩不休,她仍是一副恍惚无神的模样。
这些天长居长乐坊,除了看顾住新酿的酒外,就是和严阙瞎扯闲聊,以各种甜食果腹度日。
待筋疲力尽再撑不住回宫躺下,兰兰却一把将她拉到无为阁来,说是忽有数起暴动发生,众臣夜聚无为阁密商,盼她立刻前往主持大局。
无为阁是她平日批合奏章和面会朝臣商议国事之所,但她这些天与那贫甜的严阙走得过近,镇日都是在吃甜食、论甜食,弄得几乎都没好好休息。
她现下脑袋瓜子混沌不清,耳际嗡嗡作响,底下人讲话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御案前人影闪动,如曦的眼脸缓缓而沉重地眨了一下,接着再也听不见任何朝臣建言,瘫在椅背就气息均匀地打起盹来。
突然,忽有“暗器”由顶上屋梁处射下,击中如曦的额。
“哎呀!”如曦疼得叫了声。“谁打我?!”
群臣声息顿化寂静,个个停嘴看着忽然发出清致柔亮嗓音喊痛的小皇帝。
那暗器掉落在桌上,如曦一手抚着头、一手将其拾起,发现原来是块白糖饼。再抬头往上一望,只见梁上一抹婀娜身影朝她挥了挥手,正是那最最尽职专门督促她的女官兰兰。
梁上的兰兰接着射了第二发,为避免朝臣发现,她出招时并无带劲力,暗器发出时半点声响也没,完全无声无息。
“还来?”如曦疼得不得了,再抬头望向她的好表妹,不晓得她想干么。
兰兰的武功在武林中算是一等一的,但她练得最好的算是轻功与内功,守卫森严的皇宫她皆来去自如,就算朝臣中有严阙这等高手,只要她以内力收敛气息,对方就无法察觉她的存在。
声音!兰兰以唇语提醒如曦。
底下臣子皆缄默不语,虽然不晓得皇帝在做什么,但也不敢打扰他。
然而就在众人纷觉奇怪,为何小皇帝只是属于少年的低沉声调,突然变成细腻女声时,立于朝臣之首的严阙,一双眸子却愈益深沉了起来。
小皇帝的声音听在严阙耳里,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严阙焦躁着,某些东西在他急欲厘清的脑海里想要窜出成形,但他不但没有整理思绪,反而极力压抑。
这些念头一闪即逝,严阙立刻令自己镇定下来,主要他如今身处朝堂,不该想及私事;再者,他也不愿多想。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吧!”如曦摸了摸受创的额头,清了清喉、压低声音,无奈地道。兰兰肯定是晓得她会撑不住睡着,才来监视的。
“皇上,南方叛民已聚结成军,势力日渐扩大,如今危殆之时,恳请皇上切务专于国事。臣等知深夜商议有碍皇上就寝,但因涉及国本兹事体大,尚请皇上留心议题,稍会再作休息也不迟。”严阙冷冷地说道。
严阙语调冰冷,虽不是存心给人难堪,但那番话听来却语带讽刺。
如曦心头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差点儿没重伤倒地。不愧是专职督促者排行第二位的丞相严阙,此人居然可以不顾她的面子,直接点明她在打瞌睡的事。
说起来气人,这家伙明明跟她一样待在长乐坊,守着甜酒、吃着甜食彻夜不眠的啊!怎么她累得七荤八素都快趴了,他却还能中气十足,精神饱满地教训人?
“谁说我没留心?朕一直都有在听,只不过见诸位爱卿意见纷纭,一时间无法作主而踌躇思索罢了。”为了自己的面子,如曦硬是谎称自己十分清醒。
“哦?皇上为万乘之尊,说出口的话还是几经思虑的好。”方才唤了小皇帝许久,才得小皇帝应答,现下小皇帝又有初醒时的浓重鼻音,严阙直觉小皇帝刚刚根本就是睡着了。
“现在是在谈叛民已集结成军,准备朝北方进攻之事,丞相要诸位大臣举荐良材出兵讨伐。但朕以为合适人选难寻,战事一起必劳民伤财削弱国本,若能化干戈为玉帛,用怀柔政策招降叛军,才是根本之道。”如曦拚了命把刚刚左且进、右耳出的部分强行拉回,头头是道地说了一番。
抬头一望,梁上的兰兰朝她比了个“厉害”的手势,对她即使睡着也能记下议事内容的功力显得佩服。
哪里哪里!她两片红唇缓缓而动回应兰兰。是你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