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们现在在哪里?”不知为何,千千觉得难受。
“我不知道。”
“她们决定不爱你了?”
“她们可能反而希望我永远离开她们的世界,越远越好。”
千千不晓得还能说什么好。这个忧郁的老男生对她倾诉了太多私人的隐痛,他们之间不像是陌生人,反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友情。说来有些奇怪,不过千千感觉自己是懂得他的。她一侧头打量他,看见他身边的画具和油彩。
“你是画家吗?”她上上下下着他、不带歧视地下了结论:“你一定很穷。”
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没错,我是个穷人,穷到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些纸笔和成堆发泡发烂的梦。“
“你画得很差吗?不过我认为你长得很有画家的样子。”
“得了,千万别在我头上安上画家两个字,顶多当我是个画画的人就行了。”
“随你怎么说。”千千站起身,拍拍格上尘灰。“好啦!我发现我肚子又饿了,我要去觅食,不跟你说下去了,拜——”
都达意外地唤住了她,他感到——舍不得?“你真的要走?这样就走了?”
千千天真地点点头。“要走就走啦,说不定哪天很快又会在路上见面,或者经过小公园再来看你画画、跟你聊天,喏!”她卸下系在腕上的丝线圈,将一大串彩虹般的气球交到他手上。“这个送你。”
都达拨开气球.还想说话,但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只留下那清朗娇美的笑声仍回荡在他耳边。都达心中掠过莫名怅惘。
她真的像一场梦,像一阵风。
那个美丽得令人印象深刻的孩子。他甚至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会不会一别再无碰面机会而成为绝响?他没有邪念,只是想再见到她——
都达望着满怀鲜艳气球,望得出了神。
***
别说不信邪,当杜千千被捂住嘴、逮着丢进那部破烂的深蓝色裕隆车后座,她终于开始懂得了害怕:她被绑架了!
都怪自己没把报纸社会版的新闻当真、如今——她根本玩得太高兴,忘了在路上漫游可能有多大的危险性;特别是千千这种本来就特别引人注目的人种,她那红润细嫩的肌肤和漂亮装扮正是有钱人家小孩的表徽。别说是一般绑匪,人肉贩子见了更是心花朵朵开,无异挖到金矿,靠这一个就能吃上了二十年。
事既如此,危险都临了头,再悔恨或慌张都没用,千千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观察情势再说。她听见那两个蒙面矮男人在前座交头接耳——
“才仔,得干了!看来还不难,害我紧张得要死!”
看来这两个是菜鸟!千千发现自己运气还不坏,她更竖起耳朵听下去。
“怕啥?只不过向这小鬼的老子老妈借两个铜仔儿花花,小意思!看这小鬼花稍的,这一个准能捞上不少!”
“你得把她绑紧点!免得财神爷飞了。”
“安啦!够紧了,就算地插翅也难飞了。”
“不过也不要太紧,把小娃娃弄伤了,搞不好赎金会七折八扣!”
“旺角,你真啰唆!管开你的车就好,对付这个矮冬瓜由我来。”
“要问清楚咧,这小鬼看来满精的!”
“哎!闪啦闪啦!”
一番话听得千千火冒三丈!尤其是“矮冬瓜”那三字,她发誓如果违到机会,必定痛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臭家伙!要削得他们凄惨兮兮!一报他们污辱她的身高之仇!
同时她也判断出这两个叫才仔和旺角的人只是小角色,很像刚出乡的乡下人;现在她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尽量和他们斡旋,争取有利情况,看能不能脱逃。
只是她的双手被紧绑在背后,疼得难受。还有,她好想——尿尿!要不是怕让他们起“非份之想”,她就会大声嚷嚷叫他们放她下车开水库放水。千千只有暂时忍耐,坐得规规矩矩,并把忍尿的痛苦算在他们头上。
“可爱的小妹妹,”叫才仔的男人头转向她。千千觉得他面罩上两个眼洞露出的小眼睛真像是老鼠!“你叫什么名字呀?”
千千朝他扮鬼脸。“老鼠!”
他不信。“你怎么可能叫老鼠?没有人姓老的。”
“我是说你像老鼠!”
开车的旺角爆笑出声,才仔可不觉得好笑,脸阴沉下来,显然很没耐性。
“你觉得好笑是不?一点都不好笑!说!臭小鬼!你叫什么名字!给我老实一点!否则我揍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泼皮!”
“不要揍我!不要揍我!我好怕!怕死了!”千千歇斯底里胡喊一气。
才仔很满意。“那你乖乖说你叫什么、住哪里,爸爸妈妈是在开公司还是开工厂?”
千千细声细气。“你不会想知道的。”
“废话少说!”
“我叫杜牵牵,你记好,不要写错字哦,写错人家的名字是很没有礼貌的。我检查一下——”她凑过头去,很不满意地摇头。“错了!是牵牛花的牵!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了一大片牵牛花……”
“梦见牵牛花干啥?”
“我怎么知道?”她瞥瞥他。“大概是用来牵牛吧!”
才仔半信半疑地改成了牵字。“敢骗我有得你臭小鬼好看!”
“我家电话是三三一一九八七,再念一次、三三一一九八七,欢迎你们以后再打电话来找我,有十几个人绑架过我,后来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两个男人仿佛听见天方夜谭。这小鬼的行情这么好?遭绑架十几次?他俩对看了一眼。
“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呀!说来要怪你们孤陋寡闻!你们一定没有固定看报纸的习惯,对不对?定时阅读报纸是每个国民很重要的、应尽的义务,好了,重点提示到这里就好,说到正题。”千千摇头晃脑,煞有介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有一点常识,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有名得很!我三岁就上了报,更别说我爹地妈咪,说出他们的名字包管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他们威震八方,没有人敢惹他们!这样吧,我先问,你们俩是混哪个道上的?”
才仔和旺角又对看,心虚地闷不吭声。
“好,我告诉你,你们可得坐好,别摔下来啊!”千千耀武扬威地。料定这两个小瘪三没见过什么场面。“杜威远!听过没有?就是有铁神龙之称的新任警政署长!我妈咪呢!外号叫无影神枪手——白素素!天道盟盟主白九山最宠爱的小女儿。我那凶狠的外公别说动手,连随便瞪你们一眼都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从没有人动得了我,你们猜那些不长眼睛在路上绑架我的人怎么会变成我的好朋友呢?因为我都叫我外公把他们给废了!还规定他们每个礼拜跟我报告生活情况,不然我多无聊呀!对了,是废‘那里’,这你们一定知道吧?”
千千洋洋洒洒说完这一大篇,一边观察他们变得越来越发土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恐吓计谋奏效了——他们信了她的话!她表现出无限同情的模样——
“我就说你们不会爱听的。”
才仔始终觉得自己很霉,碰上一个刁钻小娃,再听清她的来历,更深信不疑。倒八辈子的霉了,出师不利!现在重要的是怎样把这个烫手山芋快快甩掉!
“你这小鬼有没有说谎?”
“你们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谎吗?”千千睁大无邪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