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想他吕玉麟一生与人无尤,今日撞在这魔头手上,倒像是天生与他做对头的。他就不信老天爷会一直眷顾凤三。等着瞧!有一天叫这身长命短的小子犯在他手里,他非……他非……非怎么着?肚中空空如也,脑袋似乎也不灵光起来。反正他非整得他死去活来不可!吕玉麟暗暗发誓。这么一想,心情大好,满脑中全想像着凤三如何卑躬屈膝、跪地哀哀求饶的情景。想到极高兴处,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连忙掩住嘴巴,朝凤三瞄去。刚才他那一笑,凤三恍若未闻,眼皮抬也不抬,他这才安下心。
骑了一天马,着实累得很了。吕玉麟只觉眼皮沉重,倚着庙中题字的大柱,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 ※ ※
睡到半夜,吕玉麟是被一阵奇异的咕噜咕噜之声吵醒的。
揉揉双眼,窗棂外一轮将近全圆的月轮高悬在天,月光如银洒进庙中。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黑暗。
咕噜之声是从吕玉麟肚中发出来的。他的晚餐掉在离他一臂之地,两只灰溜溜的老鼠正在吱吱地大快朵颐享用着。看到那两只老鼠,吕玉麟眼明手快,及时用双手堵住了嘴,才不致尖叫出声。
好恶心!他嫌恶地撇开脸,不去看那两只老鼠抢食他的烧饼。
饿火中烧,怎么也睡不着。转头看他的“仇人”,仍维持着盘坐的姿势端坐不动。他倒好,吃饱喝足,像一尊神像般四平八稳坐在供桌上。
吕玉麟在肚中大骂不休,嘴巴无声地开开闭闭。浑帐东西,早日升天去吧!
他枯坐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凤三显然已经熟睡,马儿就在门外,他偷偷把马儿牵走,人两足,马四腿,他就不信凤三神功盖世,追得到他?愈想愈是得意。他极慢极慢地攀着柱子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眼角不住扫向凤三所在之处,生怕他突然醒来。
跨出门槛,仍然不敢放松,马儿见他鬼鬼崇崇、躲躲藏藏,摇着如扫帚般的毛尾巴,似乎在问:你在做什么?吕玉麟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之前,对着马儿嘘了一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量说:“别吵醒你家主人。”
解开绑在树干上的绳子,极幸运的,这匹毛皮黑亮的骏马竟然乖乖地随吕玉麟而行。天助我也!吕玉麟心想:连你的马也要跟我走,可见你平日待它多刻薄。
拉着马走出一段,他想凤三已不会发觉。这时紧张感一消逝,全身的酸痛突然涌了上来,两腿发软,站也站不住。
“好马儿,让我骑一下。”他和马打好商量,左足踏上马镫,要跳上背去。
但是他肌肉酸疼,略一用力,就两腿抖个不停,哪里爬得上去?奋战了许久,吃奶的力气也用上了,仍然爬不上去,整个人挂在马体一侧,累得汗水直流。
吕玉麟累得直喘气,说什么也得爬上马背。以他的脚程,只要凤三醒来发现,不消片刻准被他追上。上次他逃跑,狠狠咬了凤三一口。这次又偷了他的马,要是被他抓住,吕玉麟不敢想像会遭到什么样可怕的对待。
好容易爬上马背,吕玉麟甚是得意,学着凤三御马的架势,口中轻喝:“驾!驾!”他看凤三做来容易,便也依样画葫芦一番。
不知是他叫的方式不对,还是马儿认主?吕玉麟呼喝半天,胯下黑马动也不动,百无聊赖地挥舞着尾巴,把他气个半死。
“怎么会这样?”他再试着喝斥几声,马儿开始移动脚步,吕玉麟露出欣悦的笑容,赞道:“这才乖——”马儿慢跑几步之后,突然狂奔起来。
这突来惊变,吓得吕玉麟魂不附体,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敢松手。他以往只在家院中骑过小马,仆佣怕他摔伤,恐受责罚,因此不敢让他骑大马,只拣脾性温良的让他乘坐。
凤三这一匹马,是万中选一的千里宝马,生性最爱驰骋;它见吕玉麟一直呼喝,以为授意它快跑,正合心意,于是不顾一切跑了起来。
“妈呀!”风声啸急,几次颠得快掉下来,这一摔下来怕不跌得头破血流?死命勒住马脖子,尖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正当深夜,又是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谁听得到他高声呼救?行到道中有一土坑,黑马一跃而起,避开土坑。吕玉麟重重一震,双手再也抓不牢,整个人摔到地上,昏了过去。黑马奔出一阵后停下脚步回来,绕着他打转。
不多时,从吕玉麟来时路奔来了一条迅如风雷的黑影子,黑马欢声长嘶,抛下吕玉麟迎了上去。
“黑龙,人呢?”来人是凤三,他拍拍黑马颈背。吕玉麟盗马、逃跑,一切行动都落在他眼中,他悄悄跟在后头,不动声色,就是要看吕玉麟又要弄出什么花样。当他看见吕玉麟使尽全身力气,仍攀不上黑龙背上时,差点笑出声来。
不料吕玉麟骑上马后,黑龙突然狂奔起来,凤三连忙急起直追。他深知黑龙一旦兴起,不到过瘾绝不罢休。吕玉麟不善骑马,若有个闪失,叫他怎对得起吕大人殷殷托付?只见吕玉麟躺在路边,双眼紧闭,脸上擦伤不少,像是死了。急忙飞过去,蹲了下来,伸手一探,幸好,尚有气息。
吁了一口气,凤三略一沉吟,吕玉麟三番四次想要逃走,委实增添他不少麻烦。他尚有要事待办,不能带着吕玉麟碍事。
眼睛一亮,已有计算。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吕玉麟,将他放上马背,跟着跃上,驾马往南而行。
第二章 江湖儿女
疼!疼死了!
吕玉麟悠悠醒转,第一个感觉是全身无处不疼,疼得他每一块肌肉都像不是自己的,忍不住呻吟出声。
“啊!你醒了?”一个娇软的少女声音喜道。
缓缓睁眼,只见顶上是富丽的绣帐,身下是软绵绵的暖褥,身上盖着一件香喷喷的罗被;一个圆脸少女坐在床沿,正俯身下看,甜甜一笑,模样极为讨喜。
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他已死了,此地是瑶池仙境?吕玉麟问:“这是那里?”声音粗哑。他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唇干舌燥。“水——我要喝水……”
圆脸少女扭腰起身,笑说:“我去倒水来。”走到檀木桌边,斟了一杯茶,袅娜地走回来。姿势甚美,但和他在家中见惯的婢女侍妇又有不同,特别撩人遐思。
她扶起他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就着她的手喝茶:“来。”不避男女之嫌。
吕玉麟从小让妇人服侍惯了,并不以为有何不妥。在她白晰如脂的手中喝完茶,喉咙大感舒畅,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扶他重新躺好,替他掖好被子。
将杯子放回茶盘中,少女回到床沿坐下。
吕玉麟有满腹疑问,不吐不快:“姐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他只记得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怎么了? “这儿是金缕阁。你差点儿没了小命知不知道?谁不知道那匹黑龙最欺生,偏你这不要命的要同它搏一搏。它是畜生,哪管人的死活?幸亏你鸿福齐天,只受了点伤,否则你现在老早去向阎王爷报到了。”少女噼哩啪啦一阵数落,声音清脆婉转,如珠落玉盘。
吕玉麟哑口无言。
少女见他傻愣愣的呆样,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