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气得眼红脖子粗,若不是自己亲所见,他还会以为自己冤枉了她。
“你说,你有什么证据?”她高声问道。
“我眼睛看见的,还要什么证据?”凤三敞开衣襟,露出宽厚的胸膛。“你自己看看,你可是和我一样?”
吕玉麟哑口无言,凤三健壮的胸膛一片平坦,和自己确是大不相同,他若是如假包换的男子,那自己算是什么?
这段日子,两人同行同止,虽然同处一室,但是凤三把床让给他睡,自己坐在椅上盘膝养神。盥浴梳洗,吕玉麟也是令客栈送热水进房来,关起门沐栉一番。两人并不熟昵。
来到山中,凤三每天严格督促她练完功后,就回到自己房中,吹弄竹箫,鲜少同她搭讪聊天,竟一直未发现她是女子。另有一点,就是凤三先入为主认定她是男子,以至虽有不少异样之处,都轻忽过去。
以男子身份自居,长了一十六年,有一天突然有人跟自己说,他不是男子;吕玉麟这份惊愕非同小可!被凤三一说破,许多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疑点也一一浮上。
吕邵农夫妇只生下他一个孩儿,珍惜宝爱自不在言下。从小吕夫人就禁止他爬上爬下,也不准他习武练箭,这在青龙王朝贵族尚武的风气中,实在是个异数。当人人都以家中出个英勇善斗的武士为荣,吕夫人请来了教文教画的师傅们,把吕玉麟调教成只会舞弄笔墨的风雅文人;又找了些忠谨可靠的丫头跟在他身边,陪他吟诗玩耍、抚琴作画。不让他轻易出门一步。
“他”若真的是男子,吕夫人为什么不把“他”锻炼成堪为国家柱石的栋梁,净叫“他”做些风花雪月的无益之事?
愈想愈是惊异。吕玉麟隐隐觉得这其中藏了一件大秘密,但这真相已随吕邵农夫妇辞世,而一起埋藏在黄土之中,无从得知。
自己的身份突然来个乾坤反转,任谁一时都无法接受。吕玉麟心里既又惊,气急败坏地申辩说:“不可能,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掩上衣衫,凤三比她更能接受现实。看来她自小便被教育成以男子自居,并被保护得好好的,连她自己也深信不疑。要问出真相,已是办不到的事。
对凤三而言,吕玉麟女扮男装的苦心隐衷,他不感兴趣。
“好了,你病才刚好,这事稍后再谈,肚子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他不打算在这已是铁定的事实上做争辩。
“喂——”她试图喊住他,可惜不成功。
留下满腹狐疑的吕玉麟苦苦瞎思:真的吗?我真的是女子?
凤三端来一只食盘,依旧是烤鱼、山菇。吕玉麟由于有事在心,草草吃了几口,就没食欲了,放下碗筷,摇摇头说:“我吃不下。”
“那想吃时再吃吧。”他留下她可吃饱的分量,其余的一扫而净。
“我——你刚刚说我不用再练武功,是什么意思?”
凤三停下筷子,闪着锐光的眼睛凝视她。“你不适合练武,以后不必再白费心血。”
听到不用再受苦头,吕玉麟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两眉又蹙了起来。“可是你不是说,等我练好了武功,要带我去找陷害我父亲的仇人报仇?”
“你不用去,这事情有我就行了。女人派不上用场。”他早已盘算好了。
一听这话,吕玉麟勃然大怒,双掌拍桌站了起来,大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女子,现在连我的仇你都一肩揽去,不许我报。我知道你武功了得,但我吕家的事由我吕家人来担,我会查出真凶,将他们一个个绳之以法。”
她盛怒之下,双颊涨红,眸子晶光闪闪,别有一股醉人的青春丰姿。
凤三只觉她的话可笑,哼了一声。“你要报仇?凭什么?别说你不懂武功,就连好人坏人你也分不出来。”
被他这么轻视,她胸中怒火腾腾,恨不得将他轻蔑的神情给撕了。
他站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有余,她抬头怒瞪着凤三,气势大不如他。
“你休息吧。”凤三不再多说,转身从容关上门。
“休你个头!”她大叫,抓起一个茶杯往门上摔,掉在地上,碎成片片。
※ ※ ※
隔天清晨,凤三来敲吕玉麟房门。吕玉麟仍在生气,不肯应声。敲了几声没回答,凤三索性使力一踢,踢开房门,跨了进来。
吕玉麟怒气未歇,凤三此举更是火上加油,跳下床来,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人有没有一点礼貌?擅自闯入他人房间。”
“我叫了好几声,你没回应。”凤三倒是神闲气足,对那只直指到脸上来的春葱食指视如不见。“把东西收一收,准备上路了。”
他做事向来出人意料之外,吕玉麟没好气地问:“上哪儿去?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走。”
“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哼!这儿还不够安全吗?荒郊野岭,没半个人来。你说清楚,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去?”
沉吟了一会儿,他说:“魏公子家。”
“去他家做什么?”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把你托付给他,请他好好照顾你。”昨夜想了一晚,这是最好的方法。既然知道吕玉麟是女儿身,报仇的事他就不准备让她参与。他当初如此严苛地锻炼吕玉麟,是希望能让她亲手手刃仇人,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她竟会是个女的。
这样一来也好,吕玉麟这个人算是在世上消失了,凶手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找出吕邵农的遗孤来。要怎么安顿她,倒是费了他一番脑筋;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带着吕玉麟是为了报恩,知道她是女子后,他就决定由自己担起报仇的责任,不愿让她插手。
他要寻访真凶,就不便带着她,要如何安置她?金二娘那儿不方便,凤家也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无人可托。忽然灵机一动,魏秋官对吕玉麟十分爱慕,吕玉麟对他亦有好感。以魏秋官的人品家世,将她交予他,断不会受委屈。
“你打算把我丢给魏大哥,一走了之,不管我了是吗?”怒气冲天的话中含着怨怼。
“我不是不管你。你在魏公子府中最好,他会好好善待你,不会让你吃苦受累。”他冷静地将事情分析给她听:“他真心爱你,你们必定能过着幸福的日子。”
“呸呸呸!”吕玉麟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一脸嫌恶。“什么爱不爱的?两个男人爱来爱去,口恶心死了!我看透你了,你是个懦夫,你不敢为我爹报仇,所以千方百计想甩掉我这个大麻烦对不对?才编出什么我是女子这种谎言,现在又要把我丢给魏大哥。凤三,你没种!你这个胆小鬼!”
“闭嘴!”凤三怒火上冲,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捏,疼得她掉泪。
“好痛!放手啦。”她努力要扯回自己的手,却是徒劳无功。
凤三按下怒气,松开了手,吕玉麟的手腕上一圈清楚的指痕,是他盛怒之下的杰作。
吕玉麟暗恨自己不争气,在他面前掉泪,又气他使强用蛮,恨恨地说:“真是大豪杰!大英雄!了不起,了不起。”说反话挖苦他。
凤三怒气稍平,心想她是一个女子,自己对她实不该再像以前一样打骂由心。把包袱丢在床上,道:“换衣服,我们上路了。”
“我不换。”这一换,等于认同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