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如笑着,手上不自觉往后脖根上按。“去给师父推拿过,好多了,说是暑气逼的,加上劳累,多放松、多休息就好了。”
“你要多休息才是。孩子们都大了,星苹很能干,大小事都做得来,你不用再事事亲自动手;星云现在也在上班了,可以减轻你一些负担,你就不要再这么劳累了。”
“我不累。做事做惯了,你要我清闲下来,我还不习惯。全家人只要齐心,做什么都好,不累。”
“你就是爱操心,讲也讲不听。”
伟如还是笑。“是喽!做妈的,那个能真正放心呢?孩子长得再大,也是父母眼中小不隆咚的宝贝。如果你自己有孩子,就晓得了。”
“这也有道理。”杜平放下筷子。“伟如,你先别动,你头发上有块东西。”
“那儿?”
杜平缩着手指点她。尽管两人是老邻居、老朋友,却始终维持着矜持的距离,他不碰她,不敢碰她,即使是挑细屑这么一个寻常的动作,杜平仍不敢逾越。他是这样的人。
伟如掸下一个白白的粉块,不知是那里沾上的灰尘。
“没什么,不脏。”他开口道:“这大肠真的很Q,来吃一块吧!”
“我中午吃过了。怎样?要不要再来点?啊——”摊子前客人上门,伟迎上前招呼。“坐,请问吃些什么?……”
???
门没关,星苹存心给主人一个惊喜,大喝一声踢开门。“哈口罗!”却被里面那人吓了一大跳,惊魂甫定。
“你怎么可以只穿着小裤裤到处跑?”她捂着眼睛尖叫。
常宽受惊吓的程度不亚于她。“这是我的房间,我高兴脱光也可以。”他一边快速翻上衣、套上牛仔裤。他没有碰到过被女孩子踢门偷窥查探的经验。
“你好了没啦?”她又急又羞。
“还没,该死的拉链!什么鬼东西!”常宽用力去扯裤子拉链,它已经出了两、三次状况。“你不懂进人家里之前要先敲门吗?”
“你门又没关,我想让你高兴一下,谁知道会——到底好了没有?”
常宽没好气地说:“好了,遮得那么密,怕看了长针眼?”
“非礼勿视啊!我家家教好,我妈从小就这样告诫我们。”星苹浏览四周,他的屋子一点也不乱,因为根本没什么东西,跟空屋没两样。除了原有的床和桌子,只有地上散落的酒瓶和泡面空碗,角落盖着一大块花布,是唯一占空间的东西。
“你在指桑骂槐?”常宽说。
“没有。我才不怕看你穿什么。”星苹壮着胆子,说:“就算你光溜溜的,我也不怕。”
“那你干么吓成那样?”
“是你大叫才害我紧张。”她扬扬手,说:“见怪不怪!你是主人,我会入境随俗,尊重你。喂,你就吃这些饼干、泡面,喝啤酒维生啊?”
“你看到了,还问?”他抓抓头发。
“难怪会养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饮食缺乏营养,加上作息不正常,要健康也健康不起来。”
这个晏星苹话真多,然而常宽一对照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她红润润的苹果脸,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你坐,没有水招待你喝。”
“我不渴。”她只是感到热。他真好能耐,蒸笼似的地方,没有电风扇还睡得着;难怪他要穿着小裤裤睡觉。星苹右手闲闲煽着,边指着那块大花布,说:“那是什么宝贝?”“我的琴。”他走去将布掀开。有琴、有鼓,还有些她不认得的小东西。这些就是吵得星云不得安宁的罪魅祸首。
“要是我姐看到它们,一定会在半分钟之内通通砸烂。”她心直口快。星云最痛恨夜半时分,“楼上那个钟楼怪人”的“魔音传脑。”
“她讨厌音乐?”
“她怕吵!这房子隔音很差,你听了不要生气。”
“我习惯了。”常宽大刺刺在床上坐下。“这只是一部分,我只是先把最重要的东西先搬来,连衣服用品都没怎么带。”
原来如此!他这里连个热水瓶都没有,却将琴和乐器保护得安全周到,它们一定对他意义非凡。“你一定很爱音乐。”
爱字怎够形容?为了音乐,他不惜与家里长期革命,甚至失掉健康、爱情与正常的生活,就算他说了,这个苹果脸女孩能了解几分?“我是搞音乐的。”
“搞音乐的一定要弄成这个样了吗?”她纳闷电视上的音乐人为何都是一个样,就像所有的作家有作家的样子,算命仙有算命仙的样子,一个框框,一个样子。“我还看过一个男生绑辫子,他的发质太差,枯黄干燥,还烫得很糟糕。他一直不肯让我玩他的头发。”
常宽笑笑没回话。
“喂,你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她抱着膝盖问。
“便宜啊!能先找到地方窝着再说。”他直言无讳。
星苹感到很意外的说:“可是你不像是潦倒的人。我觉得你很有自己的看法,意志力又强,想做什么都终能如愿。你不会是那种永远穷苦的人。”她是真心的。
她话中的真诚和不掩饰的欣赏、崇拜,让常宽大大惊动了。她的话对他是多大的鼓励!他感到一丝飘飘然。“你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啊!感觉是最重要的了。”星苹毫不犹豫的说。
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如今却从这女孩子口中说出,常宽除了意外还是意外。
“可是感觉不能吃,也不能喝——”他不自觉搬出嘉薇的话。
“但是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意思了。感觉就是感觉,是唯一,是百分之百。”
“你一定是浪漫主义者。”
“我不知道什么叫浪漫主义者,我不属于那一类一派,我就是我,是星苹。”
常宽凝视着这个侃侃而谈的美丽女孩,纯净年轻的脸庞,多么自信,又多么沉着安定。她有种非常吸引人的纯净特质,晶莹的眼,光彩流动,像一首风格独特的歌。“你很好玩。”
“大概吧!我妈说,她永远弄不懂我脑袋里在转些什么,她叫我皮蛋,全名晏皮蛋。”
“你姐也像你这么开朗吗?”
“我们是双胞胎,个性多少有点相似。可是她就是标准的姐姐样,你跟我们相处三分钟就区分得出来了。”
“难怪我昨天跟你打招呼,你瞄我一眼,表情莫名其妙地走开了。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不想理人。”
“我才不会这样。那一定是我姐,星云人很好,她是不认识你,才没理睬你,下回介绍你们认识。”
“你不是说她很痛恨我制造噪音?”
“靠你自己做关系啊!多多少少要做点敦亲睦邻的功夫,我们在这里住了快廿年,附近全是老邻居,这儿的人都很好,只要你态度有礼,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我学不来三姑六婆。”他暗暗嘀咕。
“谁要你当那个了?”她瞥他一眼。他的大手里全是茧,不知是操琴还是工作磨出来的。“还有,我看你应该添购一些东西,比方说,我不信你这里没蚊子。”
“蚊子!”他耸耸肩。“睡着就没感觉了。大概我皮厚,昆虫、百毒入侵不得。”
“是蚊子还没吸到血,先被你的酒气薰昏了。”星苹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她又扳指头数着,说:“电风扇、蚊香、插电水壶、闹钟,对!就是需要闹钟。你不要说我鸡婆,我是热心,当你是朋友才帮你。”
“是,谢谢。蒙你小姐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