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管?”
“杜叔就住我们隔壁,开电器行的,我们姐妹俩从小每天就坐在电线、灯泡堆里玩,把五烛光的红色小灯泡串成项链,佩服吗?”
“这我没玩过。”他从没想过那些也能当玩具。
“因为我们也买不起洋娃娃和新玩具,只除了有一年过年时杜叔送给我们一个洋娃娃,金发,绿眼珠,是我和星苹藏了十年都舍不得拿出来玩的宝贝。”
说实话,她的话令尧天听了有些难受。他想起左儿,左儿拥有一间十坪大的游戏室,她不爱一个人玩,任何玩具或玩偶到她手上不到三天就被肢解破碎,惨不忍睹。
“你听了,会不会觉得我们小气?”星云很坦白,想什么就问,毫不遮瞒。她觉得在他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因为贫穷只是遭遇,不是羞耻。“可是我们真的买不起别的,所以洋娃娃在我们眼里就成了无价之宝。”
“怎么会?我很专心在听。”
“何先生,你为什么会喜欢花时间听我说这些琐事?平常没有人陪你天吗?至少你一定有亲人、有儿女……”星云话里是份淡淡的关心。
“第一,你又忘了,如果你愿意叫声伯伯、叔叔或什么的,别这么生疏客气,我会十分高兴;第二,我很喜欢跟你聊天,不嫌烦的。”
“你的孩子应该有我这么大了吧?”她从未刻意打听他的家庭背景。
“我只有个女儿,她比你小上两、三岁;可是你们很不一样,左儿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令我操心。还有个外甥,从小跟着我长大,以后或许你有机会见到他,他是个商场上的好人才,我正慢慢培养他接掌何氏企业。事实上,我的生活很单纯,但周围并不是有那么多可以放心讲话的人。”
官高、权位财势大的人或许都有其烦恼隐忧,一干在旁簇拥的人反成了障碍,或许这反而是平凡小老百姓最可放心逍遥的地方。
“我想你也喜欢单纯。”
“没错!我会从商是继承家里的事业,我是独子,只有挑起重责。如果不是这样,我会选择教书、念书、做研究过一辈子,我本身学的是日本文学。”
“那有何妨?反正你现在已经可以慢慢将棒子交出去了,你有钱有闲,大可尽情享受生命。”
何尧天却摇头,道:“星云,你不懂,人生的责任是无止尽的。你想要的东西并不是随时可得,有时一种心境、一段最珍贵的记忆一去就再也不复返,失去了那个,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星云研究着他的神情,那竟是落寞!叱咤风云的何氏集团总裁竟会有这种心情。“我不懂,你已经拥有了人人羡慕的一切;财富、名利、权势……”
“拥有这些并不见得就能得到全然的快乐。”
“你不快乐吗?”星云仰着头说。“你失去了你的宝贝吗?抵得过全世界的宝贝?”
“是的!”何尧天坦白承认。迎视她的是他眼里的黯然神色,眼瞳深邃,像不定的海洋。星云迷惑了。
“一个女人吗?”她问。
何尧天吓了一跳,说:“星云,有时候你真是聪明,聪明得可怕。”
她发出不平之鸣,道:“我本来就聪明。杜叔从小就夸我跟星苹长得一副聪明样,耳聪目明,懂吧!”她嫣然一笑,自然地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像对待一个老朋友般。“我只是关心,并不想探人隐私,也不是要惹你想起往事徒伤心。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他感动的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她眨眨眼。“不是我太单纯,而是真心这样觉得。更何况我们相处,并不用戴面具。好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你不是答应过要教我赏书吗?何老哥——”
他开心地大笑,他真的不在意她喊他什么;老头也好,叔叔也好,或老哥,只要她高兴,而且不对他生疏。同这女孩在一起,他真的感到很快乐。
???
星云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她今天到公司跟何尧天有过十分钟的短暂会面,因为她临时受派要到外地出差几天,她不想只是在电话中匆匆通知。他送她出门,她才拐出转角,眼前就有个高大的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这男人好高,也许是体格直挺宽阔的关系,更显得有份量,站在那里就让人忽视不得。
星云并不认识这个人,她疑惑地看着他,问:
“你挡住了我的路。”
“晏小姐,可以和你谈谈吗?”他没退却。
他竟然知道她?
“我想我们没见过面。”
“我叫唐宇斯,请指教。”
她懂了!何尧天的外甥。她猜着了几分他的来意。他也真厉害!竟然晓得她,还算准时间遇上她。
“你带路吧!”
他没选择人来人往的顶楼咖啡厅,而带她进了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和何尧天的大同小异,一样明亮宽敞,只不过这里的线条更具刚性且色彩对比更强烈,黑色为底天蓝衬饰,不若董事长办公室的棕褐系列。
星云不想坐着,她感觉得出这个男人心里对她有着既存的成见。来意不善的人,她通常没有与之和睦对谈的习惯与修养。
“唐先生,你是来警告我,还是要规劝我?”她用冷淡武装自己。
宇斯扬眉,这回多了抹笑意。她比他所想像的还聪明。事实上,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令他惊奇。她和他想像中的太不一样了,她太年轻、太清纯,清纯得和“情妇”这两字扯不上边。纵使何叔不见得会看上多妩媚娇艳的女人,至少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清清如水的女孩子;至少要世故点、多手段——晏星云却全然是个意外。包括那双对他冷淡反感而倔强的眼睛。
“有必要为了钱而出卖自己吗?”他直截了当的说。
星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她没看过这么可恶的人,更不喜欢他专制的语气。他以为他是谁?他有什么权利来批判她、质疑她?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她抱着双臂。
“我相信你是个好女孩,你才多大?十八?十九还是廿?金钱的诱惑力大到让你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前途……”
“这是我的事。”星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再说,你为什么要说这是‘牺牲’?很多人反而把它想成是‘获得’呢!”
“至少不应该是你。”
“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她刻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她并不想费神去澄清或说明她与何尧天的关系,特别是在这个唐宇斯面前。他反正早就否定、抹黑了她,把她视为拜金、俗气又肤浅的女人,她懒得更正他的印象,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那么傲,是不会听进她任何“片面”的解释的。
“凭我与何叔的关系,我是何家的一份子,不容许任何人侵入或破坏这个家庭的平静。”
可笑极了!她是破坏何尧天的平静抑或带来平静呢?这个唐宇斯未免太自大、太自以为是了。“既然你跟你何叔关系密切,为什么不直接说服他不要接近女色,反而找我开刀?防我破坏你们、伤害你们吗?再说,唐先生,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凭我区区一个小女孩,能对你们造成什么祸害?你的话不嫌说得太过了吗?”
好口才。宇斯心底迅速掠过一阵赞赏,但随即又被矛盾的心情攫住。
他原本无意要起冲突的,也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位近来何家下人所盛传的神秘的“晏小姐”是何方神圣?何叔一、二十年来的老僧入定不动凡心竟会有遭考验的一天,起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倒要见识神秘的晏星云究竟有何等能耐、何等魅力,能令向来只醉人而从不自醉的何叔变了一个人似的快乐开朗许多。宇斯怎么也料不到她就只如此简单、年轻、美丽、直来直往,从头到尾给人不断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