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能推也得推,这个时候若强逼乔巧嫁过去,恐怕只会让咱们俩失掉一个好女儿。”
“老爷,我赞成你的说法。”夏梅猛点头。“不能因为乔巧不是咱们亲生的就擅自替她决定婚事,她又乖又听话,照顾枫若的起居不说,还解决咱们不少问题,无论如何,只要她不点头,我们不能逼她。”
“好,就这么决定,就算邰大人果真变脸,我也不管了。”荆包迎重哼一口气,和爱妻取得共识。
但,天晓得事情还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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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的静夜里,看不到月儿,数不到半颗星子,黑压压的云幕笼罩大地,未来几日想必是雨天,夹带落叶残残,风儿呼呼。
在愁绪之中,荆乔巧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只小盒,打开来,里头有着一条做工精密、刻纹细致的纯银链子。
夫人说,这是他们当年捡到她时,她脚上系着的东西,并要她好好保存,说不定将来还有与亲生父母团圆的一天。
思及此,她露出恍惚的苦笑——可能吗?
即使他们是非不得已才离弃她,但,这重逢的机会何其渺茫。
茫茫人海,也许擦身而过的脸孔中有着她的亲人,然而那又如何?她总是坚持一切随缘,用她自己的方式快乐生活,从来也不觉得孤单。
讽刺的是,如今她有了离开的念头,是因为内心世界起了变化,不想面对太多关心的询问与同情目光,也没有把握可以笑着回应大家的安慰。一向乐观潇洒的她不适合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何况她从来不是。
直到现在,她仍否定自己喜欢荆枫若这个事实,她只是乍听到这消息太过吃惊,不知不觉流了些眼泪,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清清眼睛里的杂物,毕竟天塌下来才是她人生中的大事,她这么告诉自己。
为了强迫自己不伤心、不难过,她想了许多自我排遣的方法:对着镜子扮九十九种鬼脸、衣服穿倒反在院子里翻觔斗、替十只手指、十只脚趾取上滑稽的名字,早晚各点名一次。
真的完全不在乎吗?荆石榴曾气恼不依的大声质问她。
哪能在乎呀?她只是个养女耶,荆大少爷若对她没意思,难不成逼他就范娶自己为妻?这不是她荆乔巧的作风。想了这么多个晚上她也想通了,再继续留在荆府,只是苦了左右为难的老爷夫人,总是心惊胆跳着邰行郾不知何时又要登门拜访。而且她为了逃避他,已是连大街都不敢踏上一步,洗衣服也像打仗似的快狠准,一点也不敢多耽搁。
太辛苦、太不快乐了,她不要再带给大家困扰了。
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对人生会有新的启发,她不能永远耗在这里。
将盒子放进摊开的布巾中,上头已摆了几套衣物,捆好扎好后,她将包袱紧抱在怀里,下定决心,打算就此不告而别。
手都还没碰到门板,门却突地一开,她吓得低叫一声,瞧见梨大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进来。
“大、大妈……?”
梨大妈挪动笨重的身躯进来,一眼就注意到她怀中的包袱,她轻叹口气,愁苦难当地抹掉眼眶内的湿意。
“也好,你是不该再待在府里。大妈虽然老了,可脑袋瓜清醒得很,你这丫头成天强颜欢笑,其实心里头痛苦得要死。”她哀伤地嘴巴直嘀咕。“也好,省得那位邰大人一天到晚动你的脑筋。既然和大少爷无缘,你就出去闯闯、见见世面,顺便打听自己身世,说不定还有机会遇到好人家。”
“大妈,你……你都知道了?”荆乔巧万万料不到大妈早看穿她的想法。
“我怎会不知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你当成自己孩子在养啊,发生这种事,我比谁都难过,看你这么晚房里灯还亮着,当然猜得出你是为了什么。”大妈的手紧紧覆住荆乔巧的手。虽然大妈的手长满茧又十分粗糙,但传递过来的温暖却源源不绝。
“大妈,没事的,我不会离开太久的,只要邰大人死了心,或许我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
梨大妈又急着缩回手,将准备好的一只锦囊交到她手心里。
“这你带着,出门在外没点钱准会饿死在街头。不过你得切记钱不露白这个原则,免得让人动了邪念,就像我上回一样!”
荆乔巧愣了愣——这只锦囊沉甸甸的,恐怕是大妈毕生的积蓄呀!心情在刹那间掀起波涛巨浪,再隐忍不住心中激潮,她红着眼眶,颤抖地抿住唇拚命摇头,泪亦跟着落下。
“大妈,我……我不能……”
“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推拒大妈给你的钱,是不是?”看着荆乔巧那痛哭失声的模样,大妈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但你要答应大妈,不管你去哪里,一定要请人捎个信回来报平安,好不好?”
除了点头,荆乔巧已哽咽得无法言语。
“走吧,大妈送你出去。”
“嗯。”
两人静悄悄地行过门廊与园子。
“记得一定要回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妈等你。”这是梨大妈在她离去前最后说的话。
“我知道,我会的。”强忍住又将汹涌的泪水,荆乔巧把心一横转过身。
跨出后院门槛,沉重的步履步步停停,她在黑暗中不时回首,只见大妈的脸渐渐模糊。愈往前走,宅院愈是隐进山林中,如同不见星月的夜色一般。
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管是大妈的脸还是那住了十八年的大宅院,她的眼睛里都只剩一征漆黑。
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别再回头了,就这么投身在秋间甚浓的冷风中,让黑暗完全吞噬。
第八章
整整四个年头在转眼间无声流逝,印证了岁月无情这四个字。
什么都会变的,不是吗?
这四年来,在人心险恶、陷阱不断的世道里,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磨练,让他从一个苍白细瘦、弱不禁风的小瞥脚,长成神朗玉立、精明干练的大男人。锐利炯亮的眸光里,看不出一丝以往的懦弱与古怪,坚毅沉着的神情底下,却暗藏内敛不为人知的深刻感情。
在回家的旅程中,他的心相当不安定。
为了赌一口气,他毅然前往汴京,从一窍不通的摸索,到信心十足的放手一搏,他全神贯注的倾力经营这家店铺,将继承家业当作势在必得的自我成就。
该感谢那个当年不断刺激他的丫头吗?脑海里出现一张讥诮诡诈的咧嘴鬼脸,唇角不经意流露出温柔微笑。
如果说他曾经想家,那么,他想念这张鬼脸的次数似乎还比较多。
随着马车缓缓进入大理京城,荆枫若的心情愈是翻搅难安。掀起帘帏一角,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依旧是热闹如常的街道店铺,却不知挂念的“人”是否有了变化?他百感交集的幽幽一叹,为自己内心里的起伏感到懊恼。
好奇怪呀,他竟然会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四肢发抖呢。
“大少爷,已经快到府邸啦。”坐在车夫边的阿福回头兴奋嚷着,不时揩抹着额上豆大的汗珠。“您瞧见没有?”
“瞧见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他的声音渐小,一下子掉进记忆的漩涡里,脑袋瓜顿时涌进无数过往片段。
但愿一切都没变。他在心里祈盼着。
兴匆匆地跨进门槛,荆枫若头一回以开心的表情出现在家人面前,也不管这四年来变得如何沉稳严凛,他只想真实的表达出内心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