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走?”官差也发现了,出声喝道。
“你有话对我说是吗?”杜海棠小心翼翼地用乌焱语问。
小男孩眨着圆滚滚的黑眼珠,看了看孛古野,又望了望官差,似乎迟疑着该不该说出口。
杜海棠蹲下身子,“没关系,你说。”
小男孩鼓起勇气,附在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问:“是他逼你的吗?”她知道他问的是,她是不是迫不得已才嫁给孛古野?就像她小时候见到乌焱国男人身边跟着南夏闺女人,也一定会认为那女人一定是被逼的一样。
但她和孛古野……
杜海棠抬头看了孛古野一眼,才看回小男孩,认真地摇了摇头。小男孩当场脸色大变,忽地往后—跳,朝着杜海棠竖起右手小指,左掌跟着往右手手背一拍,这才一溜烟地跑开。
“这是什么意思?”孛古野看不懂。
“禀王爷,这是南夏国人用来骂人的手势,表示对方数典忘祖,绝情绝义,凡人不屑与之为伍——”官差说到一半,发觉孛古野脸色铁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喊,“小人马上命人逮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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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辽阔的墓圈取代了当初的茅屋荒田,精心建造的南夏贵族式坟冢沉默地立在晚风之中,仿佛在向她抗议强加在它身上不该有的“尊荣”。
杜海棠怀抱着琵琶,怔怔地跪在坟前,内心百感交集。
虽然孛古野没说,但她知道坟是他派人来修的,以这样大手笔的奢华,绝不是她那怯懦的驸马亲爹胆敢做下的。
娘一定很不开心吧?
纵然孛古野是依南夏传统古制修筑墓园,但他们杜家并不是南夏贵族,而是乌焱国戚——她爹娶了乌焱国公主,她则嫁了乌焱国王爷——这样的死后殊荣是可耻的。
幸好……
“娘,咱们和乌焱国就快不打仗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笑咱们家是叛国贼——”
“天真!”
天外飞来的一声冷嗤打断杜海棠的喃喃祈语,她讶然回头,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自树梢上飘飘落下。
来人白脸、凤眼、剑眉,并有着一身自绝于红尘俗世外的冷然气质。杜海棠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在下冷守诚,奉石将军之命前来拜见王妃娘娘。”冷守诚微笑拱手。
“石将军?石将军不是还被软禁着吗?”杜海棠直觉地问。
冷守诚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已可以断定她是一株被细心骄宠的花儿,稚嫩天真毫无心机可言,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丫头片子应该是很容易对付的吧?
“不是石天忍将军,是石天毅将军。”他递出拜帖,脸上挂着温文有礼的浅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杜海棠看过拜帖,仍是无法相信大名鼎鼎的石天毅会派人来找她。“军爷是为了石天忍将军的事来的吗?”她想将拜帖递还,“朝政上的事我管不着。”
冷守诚并不接过,“听说潘王爷对王妃百依百顺,连祖宗家法都可以不顾,区区朝政小事,王妃怎么会管不着?”
在孛古野滴水不漏的保护下,杜海棠少与外人接触,因此虽知道冷守诚是在讽刺她,却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窘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唉,冷军爷尽管请石将军放心,他们待石天忍将军极好,一旦两国和约议成,将军便可回国。”
冷守诚冷冷一笑,“娘娘知道乌焱国拟定的草约内容吗?”
杜海棠摇头。
“乌焱南夏两国约为兄弟之邦,以羊鬼坡为界,这是石将军目前驻军处。南夏岁捐白银五万两,壳四千石,这大约是我国岁收的十分之一。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附了一条秘约:石天毅将军的脑袋。”
“你骗人!”杜海棠怔了一下,才大声道:“既是才拟定的草约,又是秘约,你如何能得知内容?”
冷守诚微微一笑,“天底下的事只要肯睁开眼睛看,没有看不到的。”杜海棠隐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感不安,犹豫了会儿才问:“石将军希望我看见什么?”
“金刀蛮子。”
“谁?”
“兀纳翰海·孛古野。”冷守诚显然没料到她会连南夏人给孛古野起的别号都不知道,着实愣了半晌才回答。
“孛古野?”
“娘娘,该用膳了。”园外突然传来纳敏的声音。
冷守诚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吩咐道,“要她走。”
虽然她为了顾及亡者心情,要求孛古野命令乌焱国借的侍卫奴仆不得踏人思亲园,但孛古野仍在周围埋了重兵,冷守诚能溜进来已属侥幸,若是正面对垒,势必讨不了好,因此依常理而论,杜海棠其实是没必要听他的话的,再说冷守诚对她的态度也不甚有礼,为了自身安全,她能利用这个机会脱身最好。
但杜海棠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竟傻傻地点头。
“我不饿,你拿走吧。”
“不行啊,王爷要知道了,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反正我不吃!”
“但娘娘——”
“你再不走,换我要罚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
纳敏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杜海棠回眸看
向冷守诚。“我知道孛古野不该奏请隆庆皇帝禁说南夏语,但这必定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你不能因为他一项不利于我国的作为,便断定了他与秘约一事有关。你瞧,他待我很好,我还是穿着南夏国的衣裳,他也从来没逼我得学乌焱国语。”
“他待你很好?”冷守诚冷笑,“除了禁说南夏国语,你可知道他还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你可知道有多少南夏国人死在他手上?你可知道烈焰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铺尸为路,多少天伦为之梦碎?你可知道他查禁南夏国诗书,焚毁多少先人心血,坑杀多少耄老耆儒?他不是待你好,而是你眼盲心愚,自甘为奴!”
冷守诚每说一句,杜海棠的心弦便震一下。
她知道孛古野是乌焱国的南征大将,她也知道他手握大权,能定人生死,然而这一切的“知道”,却直至听见冷守诚亲口的指控才化成血淋淋的画面,真实而刺眼。
杜海棠揪着襟口,苍白了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当真全不知情?”冷守诚狐疑地拧起眉。从探子口中,他知道孛古野严禁下人在杜海棠面前谈论政事,但是他不晓得竟是执行得如此彻底,半点口风都不露。
杜海棠摇头,“他没说。”
冷守诚撇了撇嘴角,“没说,可不代表他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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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指是轻视之意,左掌拍击手背只是加重语意,不用也是可以。若是左手成拳就是——”
“等一下。”孛古野对偃城耆老喊停,扬声唤住捧着食盒从门外经过的丫鬟,“王妃用完膳了吗?”
纳敏摇头,有些畏惧地看着已经连续数天都绷着脸的孛古野,“王妃说她还不饿。”
又是不饿!
她是存心想饿死自己吗?
孛古野站起身,恭敬地朝老人打了一个长揖,“陈先生,今日就到此为止,谢谢你的指点,本王获益良多。”
“哪里,这是老朽应该做的。”陈先生也恭敬地还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