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玄玉突然回过神,但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若是进京,会不会就回不来了?”
皇帝的追杀密令持续了十六年,加上玄玉从来不想与皇室之人多所接触,是以自十四岁接任五毒教总执法后,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却从不踏进京城。
谷石不懂玄玉为何无缘无故突然想进京,但他不敢问,只是急忙拱手道:“大人洪福齐天,必能化险为夷。”
“洪福齐天吗?”玄玉微微一笑,“谷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谷石以为玄玉是在试探他,忙跪了下来,“大人神功盖世,无人能敌——”
“我要你的答案!”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逢迎。
“属下……属下定然尽力揪出凶手,为大人报仇。”他冒冷汗说。
可是不会难过吧?
世上没有人会为她的死亡难过,除了狄霄!
狄霄会为她叹气,会想保护她,他也一定会在乎她的生死,只要她与他之间没有冤仇,只要她不再是五毒教徒。
要完成柳叔的遗愿,其实不一定得当五毒教教主。
只要道源以为她死了,便不会担心杨婉哪天会自爆内幕,因为没人可以证明她的说词,而他自然也能将她当成亲娘奉养。
进京诈死在道源面前,结束“玄玉”的一生,她就可以除去这一身装扮,光明正大地当个平凡女子。狄霄永远不会知道她曾是五毒教的总执法,是传说中妖邪转世的玄玉。
她会陪他重返狄家庄,或者相伴浪迹天涯,就是不让他再回元傲风身边,当个屈薄人下的卫护。
玄玉忽然问道:“上回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当年狄家庄被灭是为了紫晶珠。”
“紫晶珠?你说那颗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珠子?”狄家是铸剑名家,怎么会与一颗传说中的珠子扯上关系?
“是的,为了这颗珠子、江湖纷扰了好几年,最后落入当年的护教圣女朴月手中,才让大人的娘亲带入宫中献给皇上。”
“那与此事有何关联?”
“紫晶珠夺自狄霄父亲手中,至于他是从何得来,便无人知晓了。”
杀害了二十余条人命,牵扯了多年恩仇,竟只是为了一颗不知有无确实功效的珠子!
玄玉忍不住攒起秀眉,“我记得朴月后来叛教了不是吗?”
“没错,灭了狄家庄之后没几个月,朴月决定下嫁歧黄门掌门人霍亦罕的独生子霍昌之,教主下令追杀,最后在晋州一带杀死了霍昌之,朴月身中烈焰掌和寒雪蝎毒,负伤逃逸。”
五毒教中以教主为尊,左右护法分守其旁,负责决定教中大事,而总执法则负责天下十六分舵所有教徒的戒律问题。至于护教圣女能与天地神灵沟通,相当祭司之位,地位尊贵得连教主都得让她三分,但是圣女必得终生守贞,以维持神力。朴月下嫁之举形同叛教,难怪会遭受左护法炎侯和右护法金铃的合擎,以致同时身中烈焰掌和寒雪蝎毒。
依常理推断朴月应是必死无疑,但是霍昌之的父亲霍亦罕号称“闲王愁”,医术已臻出神入化之地,如果当时他人在晋州……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霍亦罕的独子死于十八年前,却遗留有一个名唤霍草儿的孙女儿。
“这么说来,霍草儿是朴月的女儿?”
谷石点点头,“没人料到霍亦罕可以用药物克制烈焰掌和寒雪蝎毒的毒性,让朴月挨到产下女儿才死。”
“嗯。”玄玉陷入了沉思。
十八年过去,人事早已全非,狄霄想找罪魁祸首报仇是不可能的了,但要五毒教徒承受朴月的罪过却也无辜。若是狄霄坚持找人替朴月受过,父债子偿……
“霍草儿才是该死之人……”玄玉再度喃喃自语。
谷石不知玄玉何出此言,却忙不迭地点头,“是啊,霍草儿才该死!”
玄玉忽然抬眼,“你上回不是说元傲风和霍草儿在一块?”
“是啊,若是大人高兴,属下可以连同元傲风一块处理,教他们做一对阴间夫妻。”玄玉最近的心情恶劣,教中弟兄的日子也不好过,稍有小错便会受罚,因此谷石逮机会,便忙献计取悦她!
“他不能死……”黑色绸扇轻画于掌,玄玉侧头思考。
狄霄重情事义,要是元傲风死于五毒教之手,他为五毒教的冤仇会更没完没了,就连霍草儿是他仇人之女,恐怕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定会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玄玉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自己之前的决定好些,进京去结束这荒谬的男儿身,永远跳脱狄霄的仇恨圈子。
“少林寺僧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别轻举妄动。”锣钹似的嗓音仍在庙内回荡、玄玉的身影已消失在黑纱帐后。
船身忽然激烈摇晃了一下,虽然短暂,但狄霄仍是察觉到了,来不及披衣,他便连忙奔出船舱,果然。见到玄玉正急拉起船锚,催促船夫开船。
“玉儿!”
玄玉回身,见到是他,忙迎了上去,“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是不是?”
狄霄摇头了。
事实上每夜他都是等到她安然回转,才能安脯。他也曾要求陪她出去,但玉儿总是一口回绝,要他留在船中静养,他不想牵绊她太多,所以也没坚持,但现在看她气息急促,云鬓散乱的模样,他不由得感到懊悔。
“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少林寺僧,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不放弃。进去吧,好冷!”玄玉拉他走进船舱,转身燃亮油灯。
狄霄随手抓过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那你……”
“我没伤他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伤人。”
他恼怒地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我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她楞了一下,“没有。”
“还说没有?”狄霄心疼地抚她额际的血痕,“痛不痛?”
“伤到了啊?我还以为没事。”她拿出小铜镜,审视了下,“小伤嘛,不碍事的。”
不碍事?要是那人的刀剑再往前伸个寸许,或是玉儿闪个慢些,她很可能就当场脑浆迸裂,香消玉陨!
一想到那危险的场面,狄霄不禁心慌地拥紧她,“以后不许你一个人外出。”
“为什么?”玄玉不懂他为何突然态度强硬起来。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他轻轻吻过她额际的血痕,语气却很坚决,“以后你要上哪,都得我陪着才许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玄玉美目圆睁,盯他好半晌都不说话。
“怎么了?”
“原来你这么凶!”她指控。
说他凶?他是担心她的安危啊!不知好歹的小女人!
狄霄一改先前的霸道,温柔地拔了拔她的发丝,“后悔了?”
“才不呢!”玄玉很快地否认,忽然眼神一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可是等你想起从前的事,也许就会后悔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可曾娶妻?”
“没有。”她想了一下,“风流帐倒是一大堆。”
“我很风流?”他怔愣了下。
“是木头,不解风情!”玄玉想起江湖上时常传言哪家姑娘发誓非狄霄不嫁,哪位侠女又情系于他,却未曾听闻他有过什么回应。她看狄霄冷峻的脸庞,开玩笑地轻叹,“不过是一张脸长得好看了些,怎么就骗了那么多女人的感情?”
狄霄闻言,不常有表情的俊脸泛出一抹迷人的浅笑,看得玄玉不禁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