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夫人一针见血地问:“那么赵小姐、穆姑娘呢?彬儿难道就爱她们?”
“这……至少她们的家世……”
孙老夫人笑着摇摇手。“金陵孙家难道还须要靠女方家世来哄抬门楣吗?这不是理由。何况,我只问你爱不爱彬儿。”
“爱不爱少爷又有什么分别?”情儿显得既悲伤又疲倦。“少爷永远不会认真看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金陵城里多的是名门淑女窈窕娇娘。”
孙老夫人第一次皱起眉头。
“情儿,你说这话实在看轻了孙家男子的至情至性,也低估了彬儿对你的感情。你在他心理的地位,绝不是随便一位名门淑女窈窕娇娘可以取代的,这你自己该最明白。” 情儿只是低头不语。
“你固然是为了彬儿和孙家的名声着想,但是为什么你不想想你这一走对彬儿的伤害有多大?”
孙老夫人和蔼的话声中透着深深的智慧:“你太习惯自我牺牲了。可叹的是在这件事上,你的牺牲根本没什么意义。你一意孤行,可怜的是彬儿,他甚至连拒绝你牺牲的馀地都没有。”
情儿痛哭失声:“是情儿负了少爷,但为了孙家……”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好孩子,你过来。”
孙老夫人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牵引着情儿坐在她身旁。
“我记得你到孙家的时候,老太爷已经不在了吧?”
情儿点点头。
“也就是说,我和老太爷的事你并不清楚了?”
情儿有些不安。“是婢子怠慢了,并没多放心思在这上头,也不敢妄加猜测。”
“傻情儿,没有人在怪你啊。”孙老夫人笑了。“那么,你以为我在嫁入孙家之前又是什么身分?我也只不过是孙府的一个家丁的女儿啁!”
双成和情儿闻言都是一惊!
情儿几乎不敢相信:“老夫人,您是说您也是……”
“是啊,”孙老夫人轻松一笑,对她们吃惊的表情一点都不觉奇怪。“看你们好像一脸讶异?”
双成猛点头,情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也点点头。
“这也难怪你们。其实,当初我和老太爷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不过身分上却是天差地远。后来老太爷立意娶我入门,自然也受了旁人不少闲言闲语。”
“老夫人,”情儿呐呐地问:“难道您一点都不害怕?”
“怎么不怕?”孙老夫人笑谈往事,显得云淡风轻。“我当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儿家啊,只是我想,我深居府中,外人的闲话还到不了我门;老太爷在外,那些浑话却得照单全收,他可比我辛苦多了。而他丝毫不肯负我,所以我觉得我也不能负了他。”
“自然,我和老太爷还是成了亲,不到一年就有了彬儿,那该是我这辈子里最快活的时光了。孙家在老太爷手上慢慢发迹起来,我们又有了子嗣,人生到此夫复何求?可惜,”孙老夫人叹息。“彬儿四岁时,老太爷一病不起,临终前他交代我,要我扶持孙家,好好养育彬儿成人,绝不能让那些虎视耽耽等着霸占孙家产业的亲戚有机可乘。因为他只信任我,所以明知这事难为,他还是只交付给我,让我扛起这个重责大任。”
孙老夫人想着,又忍不住失笑。“情儿,可惜了你没赶上,否则还真该见识见识老太爷大丧时的阵仗:灵堂之上,老太爷灵位当中摆着,我们孤儿寡母站在一旁,剩下的,就全是些等瓜分孙家产业的亲戚了。孙家是在老太爷手上振兴起来的,那些人一点力都没出,到老太爷过去了,居然相争着要‘照顾,我和彬儿。见我不从,他们又拿出另一副嘴脸来啦!批评我的家世,说我不听他们的安排,是想把孙家的财产往娘家口袋塞,又冤枉我屋里养人,败坏孙家门楣…
双成和情儿都不忍地看着孙老夫人,一个端庄、贞静的妇人,如何能以一身纤弱抵挡如此恶意的中伤?
孙老夫人也摇摇头,似已不愿多加回忆。“陈年旧事,多说也没意思。总之,就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我才第一次体认到老太爷交付我的责任有多大,我的路有多难走。往后十五年,我咬紧牙关,独立撑持孙家产业,直到彬儿成人为止,一天又一天,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这当中的辛酸、苦痛有多少,大约也只有我自己才真正知道。”
“我苍老得很快,瞧,”孙老夫人爱磷地抚着自己的两鬓。“头发都白了,我为孙家付出了全部的青春,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老太爷虽然去得早,我仍以身为他的妻子为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情儿显然羞惭得无地自容,她用一种崇敬、谦卑的眼神望着孙老夫人,而后悲哀地垂下头。
“如果我也能有老夫人一样的勇气……”
孙老夫人谅解地拍拍她。“情儿,你其实并不软弱,只是太会为别人着想,所以才总是退缩——可是有时候退让和牺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情儿明白了。”
看情儿的面容,就知道孙老夫人的劝说已然发生作用。虽然消瘦依旧、憔悴依旧,但情儿双眼散发出的神采,却显示出她对孙大少和她的未来已经重拾信心。
“明白就好。”孙老夫人笑着推了推情儿。“快去收拾收拾,马上跟着子大夫和双姑娘回家去看彬儿吧。我这趟上九华山,也是为了替老太爷祈福,三月未满,倒不好先同你们回去,只好委屈你两个月,等彬儿大好,我也回了金陵,再风风光光地娶你入门。”
“是。”情儿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孙老夫人又支了两个丫头去帮着情儿收拾衣物箱笼,看着情儿离去的背影,双成感动莫名。
“老夫人,”她衷心佩服:“您方才对情儿说的那话真是精采极了,我们实在早该来找您相帮的。”
“也真难为了老夫人,”子虚感叹着:“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编出一个家丁女儿的故事来。”
“什么?!”双成惊叫,整个故事都是编的?天哪!今天真是惊奇不断!
孙老夫人默默注视了子虚一会儿,又偷眼往窗外一瞟,而后失笑。
“子大夫,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看双成一脸好奇,孙老夫人也调皮地朝她笑了笑。“双姑娘,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不如先听听子大夫怎么说。”
“双成,你有没有注意过老夫人和大少的左耳?他们的左耳垂都非常特别,形状就像是挂着两颗水滴似的。”
双成完全没留意过孙大少的耳垂,不过此刻细看孙老夫人的左耳,发现果然正如子虚所言。
“可是,大少和老夫人是母子,耳朵生得一样又有什么不对?”
“软,奇就奇在孙老太爷的耳垂也是一个模样啊。”子虚见她还不开窍,只好再加提点:“记不记得孙府经堂里挂着的老太爷画像?”
孙老夫人已忍不住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子大夫真是观察人微!” .’
双成却还一知不解,子虚只好继续推导:“画像上老太爷的耳垂也和孙大少一模一样,就证明这耳垂的形状是孙家人的特征,可是为什么老夫人也会有?”
双成一拍掌,终于懂了!“因为老夫人也是孙家人!”
“是啊,我推测老夫人和老太爷应该是中表之亲.因为有一半的孙家血统,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左耳垂——老夫人既是半个孙家人,孙家如此显赫,她又怎可能是家丁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