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成真是打心底佩服孙老夫人。“老夫人所料不差。”
“是啊,不过那时我想,既是吵架,让他们俩分开一阵也好,免得成天见了面像乌眼鸡似的,两看不顺眼,所以我才带着情儿同来。”孙老夫人竟一脸看好戏的神态。“谁知我们才来了一个月,彬儿就先受不住了,年轻人真是的!”
看孙老夫人的调皮样,双成就忍不住想笑,又不得不提醒她:“老夫人,大少这回真是病得不轻哪。”
孙老夫人还是不当一回事。“双姑娘怕什么呢?子大夫定然有办法治好他的。”
子虚淡淡一笑。“我也没什么新鲜方法,只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罢了。”
“倒也是。”孙老夫人点点头。“等会儿我就让情儿随你们先回金陵。他们小俩口难得吵架,我虽不知道原因,也总知道该怎么解决。”
“小俩口?”双成心中一动!“老夫人是说……”
孙老夫人又笑了。“我从没把情儿当外人看的。”
唉,若早知孙老夫人的心思,情儿怕也不至如此心碎了 。
双成当下一叹,将孙大少与情儿吵架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孙老夫人。
才提到情儿为了孙大少被两个窑姐儿羞辱的事,孙老夫人已经听得气愤不已。
“这个彬儿,竟轻狂若斯!”说着又是一叹。“真难为情儿?——不过,这丫鬟头实在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和彬儿呕气。
子虚摇摇头。“老夫人有所不知了。情儿姑娘固然是为了大少不知自爱而痛心,但真正令她狠心离开的原因,还是她认为大少与她之间不会有结果,所以才宁愿快刀斩乱麻,慧剑断情丝。
“没错,”双成也同情地点头,虽然不甚了解,仍把情儿的话倒背如流:“情儿说她不能接受大少风流放浪,也知道自己的身分不可能高攀,所以不如狠心分开,这样对大少或对她自己都好。
老夫人一怔,话声中有着异常的感慨:“唉,这妮子,一样也是心比天高,命薄如纸啊。” “只是这回情儿却想岔了。我自己的儿子我又怎会不知?彬儿虽然轻浮放荡,但对她却真是用足了感情——否则又怎会给她情儿这个名字?情儿这样狠心离开,彬儿不知道有多难过!”
“是的,但老夫人,”子虚委婉地替情儿说话:“情儿姑娘的考量并不是为了自己。金陵风气久重门第,情儿姑娘若与大少婚配,势必引起许多裴短流长。她是不愿大少、乃至整个孙家以此招人非议,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大少固然伤心,但更痛苦的,只怕是痛下决定一刀两断的情儿姑娘。”
“唉……”孙老夫人眼中充满了爱怜疼惜。“这孩子,她无须为彬儿这样委屈自己的。”
“或许吧”子虚柔声道:“但是情儿姑娘深爱大少,就算再十倍的委屈,她一样会默默承受。”
孙老夫人动容了,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人能再让情儿受委屈。春红,把情儿找来,我有话和她说。”
门外侍候的丫头立刻领命而去。
子虚又问:“老夫人既然有话和情儿姑娘谈,我们是否须要先行回避?”
“不,情儿这丫头也固执得很,待会儿还得你们从旁帮着劝劝她才行。”
不一会儿,情儿已经娉娉婷婷随着春红来到堂前,她对着孙老夫人深深一福。
“情儿给老夫人请安。”
“快起来吧,情儿,”孙老夫人爱怜地对她招招手:“到我跟前来。”
一月未见,双成这才知道孙大少固然凄掺,但情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她美丽的双眼,想来不知为孙大少流了多少泪水,红红肿肿、水水盈盈的,好不可怜;那苍白清瘦的脸庞,失去血色的唇瓣,在在都能看出一个月来情儿的内心受到什么样的煎熬。
孙老夫人轻轻地握住情儿几乎皮包骨的双手,慈爱地端详着她。
“好孩子,你消瘦了,瞧瞧你这身子骨清减成什么样子,我竟没有发觉……”
孙老夫人一语未完,情儿已经泪落,她急急抽手拭泪,哽咽道:“对不起,老夫人,情儿失态了。”
“快别这么说,”孙老夫人抚着情儿肩颈。“你也受了不少苦。看到子大夫和双姑娘,你该猜到我为什么找你来说话了。情儿,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和彬儿合好如初,别再和他斗气了,好吗?”
“老夫人言重了,”情儿还是泪眼汪汪。“情儿只是——个婢子,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呢?少爷是天,我是地,少爷喜欢怎么就怎么,没有婢子说话的馀地。”
孙老夫人叹息了。“你说这话还不是呕气吗?子大夫和双姑娘日夜兼程赶来,彬儿为了你不肯原谅他,自我们出发后,就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唉,眼见就要小命不保了啊。”
为了让情儿回心转意,孙老夫人也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了——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儿子的?
不过这番话果然奏效,情儿闻言,原本就没血色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了,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险些就要昏倒。
“少爷他……子大夫,这是真的吗?”
子虚说话原本就慢半拍,还来不及开口,已被孙老夫人抢先把话头接了去。
“那还有假的?子大夫说彬儿是忧急攻心,神智迷乱了。昏迷的时候气若游丝,醒着的时候却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满嘴里只念着你的名字,伤心起来就大吵大闹,弄得府里日夜不得安宁,想到他这一个月里这样神魂颠倒水饭不沾,我这个做娘亲的……呜呜呜……”
其实孙老夫人所描叙的是半个月前的情形,半个月来有子虚的药方和孙府众人的悉心照料,孙大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但看孙老夫人这般夸大,显然是故意要吓吓情儿,所以双成和子虚也很配合地点头,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看孙老夫人哭得如此悲切,情儿果然信以为真了,看得出她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斗大的泪珠不停往下掉。
情儿久久说不出话,孙老夫人索性自己提出:“子大夫和双姑娘这一趟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请你回去探探彬儿,我心里和他们一样,也是这个主意。你就听我的话,别再和彬儿计较了,回去看看他吧。”
“老夫人,”情儿忽地跪下,满脸悲凄地抬起头。“既是婢子害少爷气出病来的,婢子自当回府看顾不敢怠慢。但倘若少爷病体康复,还请老夫人开恩,仍旧让情儿随侍老夫人左右吧。”
“这……唉,怎么说起开恩的话来了?”孙老夫人一脸为难,啼笑皆非。“孩子,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才好,如果我说,我从来没当你是外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情儿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傻:“恕婢子蠢笨。”
“好吧,”孙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么如果我说你和彬儿呕气,看在我眼里就像儿子和儿媳妇呕气,你懂吗?”
“还是不明白?”
“不,老夫人的厚爱婢子感激在心,”情儿泪眼迷蒙。“是婢子福薄,受不起。”
孙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你实在顾忌太多了。成为孙家儿媳辱没了你吗?又或者说,是彬儿落花有意而你流水无情?”
情儿吓得直摇头。
“老夫人这话折煞婢子了!”她苦涩地说:“情儿以为,让少爷迎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也只是徒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