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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页

 

  青云的说话于我,老是深具魅力。我尤其不想在今晚内还仗着我的名位财势去支使他。

  一个豪门夜宴,像块照妖镜,把人人的身分与嘴脸心态,都照得一清二楚。谁个得意失意?明眼人一瞄就看将出来。

  我是如许地乐于对青云唯命是从。

  特别在今晚。



  行李老早由瑞心姨姨执拾好了。我只省起了胡念成律师的话,到书房里打开了夹万,找找那条纽约欧年银行的保险箱钥匙。

  书房内的夹万,密码只有父亲和我知道。他生前,我从没有开启过,其中放的都是父亲自以为重要的文件。

  念了父亲的遗书后,我曾立即搜索过,都没有发现任何寻人的线索,当日的失望,教我不曾留心到有没有纽约欧年银行的保险箱钥匙。

  显然是我疏忽了,父亲把钥匙放在整叠文件的上面,用个文件信封装放着,上书:“江尚贤与江福慧存于美国纽约欧年银行的保险箱三四六九八号。”

  我把这文件信封随手放到公事包里去。

  旅途是不安而孤寂的。



  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多起来,更易胡思乱想。

  我为什么一连好些日子都不曾给帼眉摇个电话呢?我心里有鬼是不是?怕对失意之人,又怕她给我说什么难听的话?虽道是,我和青云的自然相知,骤然相爱,是缘也分也,我并无耍过什么手段自蒋帼眉的怀抱中强抢杜青云过来,我还是有点不忍与心怯。

  我若明白了自己的孤寂难耐,就更不难知晓帼眉难得重逢知音的喜悦。千析百盼的时候得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可托终生的人出现了,蓦然又如镜花水月,更添九重怅惘。

  我是不是对不起老朋友了?商场情场皆如战场,稍为心软,立即为敌方有机可乘,反败为胜。届时谁又会抚尸痛哭,恃我惜我了?我告诉自己,毋须歉咎。更何况,青云根本没有跟帼眉有过什么亲密的过程。我不是曾探听过他的口气吗?记得青云当时答我:

  “帼眉是个很善心很和蔼很教人乐于与之为友的女孩,她自大学时代,已如是。然,好女孩在世间上也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呢!”

  这个答案已很明显了,如果杜青云要爱上蒋帼眉,自不必等候至今天今时。帼眉整个人,如假包换的五十年不变,在成长过程中既已早定模式,不见得会吸引别人作感情上的突破。

  既如是,无人,当然包括我,须要对蒋帼眉如今的可能失意负责。过一些时,让她慢慢明白过来,我们再作联系,会比较从容一点。

  在纽约,我下榻于华都酒店。

  一连两天,流连于第五街,作无穷无尽的搜购。若不是复活假,很多店铺休息,我怕是要用掉我在利通支取的一年薪金了。

  差点得把铁芬妮内的好货式都抢购一空。因我有个怪念头,添购一些晶光灿烂,耀武扬威的首饰是早晚间事了。

  喜气洋洋的大日子,装备当然要极尽人间富贵,才烘托得出一份十全十美的幸福,炫耀人前了。

  不过,届时如能跟着青云一起挑,才更具意义。

  香港的复活节假期过完后的那个星期二早上,才是纽约时间早一天的晚上。

  我逛公司逛累了腿,回到酒店去休息,准备早点上床,明晨赶起来,精神奕奕地参加国际银行家的研讨会。

  才上了床,电话就响,是陪我一起公干来此的利通银行法律部主管霍竞庭律师。

  “江小姐,刚回来吧?可有收获?”

  “收购了全纽约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我笑。

  “何总经理刚来了电话,找不着你,留言给你,报告着各类公事。”霍竞庭有条不紊地向我细数。

  “谢谢!霍律师,明天早上在楼下餐厅跟你吃早餐再谈。”

  “江小姐,还有件事,也许你有兴趣知道!”

  “什么事?”

  “何总经理说,今早收到杜青云的辞职信。”

  “什么?”我立即坐直了身子。

  我重复问:“谁辞职了?”

  “杜青云!”

  “怎么会?你没有听错?”

  “江小姐,我相信我听得很清楚。”

  我慌了手脚,立即接电话回香港,所得的答案完全一样。

  何耀基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是上周末放工之前,收到杜青云的辞职信的,今天早上回来,又多收一封他的解释函件,说有私人急事,必须离开利通,付上相等于三个月薪金金额的支票一张,因为高级职员请辞全部要三个月通知或补足三个月人工。不过,杜先生很负责任,他把他手上为利通银行业务拓展设计的计划书,提早完成了,交给我们办理,并且介绍了一位电脑专才接替他的职位,我正打算尽快接见……”

  以后何耀基在电话里头,再向我报告些什么,我已无心装载了。

  我把电话缓缓放下,随即又立即抓起来,再摇到杜青云的家里去。接电话是个男孩吧,声音还是幼嫩的。听见我要找青云,扬声向家里头的人间:“有人找大哥呢,他有没有说好什么时候回港来了?”

  跟着小男孩在电话里头回复我:

  “他有远行,没说到哪儿去,只是过几天就会回香港来了,可以留口讯吗?我是他的弟弟邦邦!”

  “哦!”我应着,邦邦!于我曾经是个亲切的名字,如今,听到了声音,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只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为什么?一千一万个不明所以。杜青云的行动何解要如此诡秘?他干么辞职?他到哪儿去了?

  心上刹那抽动,一个可怖的联想出现,我惊愤莫名。

  抓起电话,接到蒋帼眉的住所去,无人接听。

  再接到帼眉任事的工专学院办公室,对方答:“蒋小姐到泰国去旅行几天!”

  果然!是为了最终的决定,还是挑蒋帼眉,因而杜青云洒脱得干脆辞职了。事前一点蛛丝马迹也投有。杜青云竟会是个如此深沉的人我看走了眼了?

  我以为他是……

  脑海里白茫茫,像片一望无际的雪地,冰冷虚无,没法有一点思虑、依归,与色彩。

  我以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久久都未能把过往的相交情节聚合成一幅清晰的画像,让我看清楚杜青云的脸谱是红是白,是奸是忠,是愚是智,是丑是美!

  我吓得蜷伏在床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应该立即滚流出来,好泄心上抑恨。然,没有呢!

  我苦苦的干睁着眼,突然眼前昏黑一片……

  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看不到,活像个瞎子般。对,我一定是瞎了眼了,不然,怎么会被人玩弄于掌上。那人是杜青云,也是蒋帼眉!

  恋爱是这个样子的吗?

  何以还未款尝清楚两情眷恋的甜腻,就已苦酒满杯,灌着我饮,让我肝肠寸断,死不瞑目?

  我在床上不断地翻滚,把枕头。被褥,全都蹋跌到地上去。一个翻身站起来,手上能抓到什么,都尽情往地上摔,摔它个稀巴烂。

  江福慧从来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我摔得累极,一下子倒在地上,突然凄厉地、痛快地哭起来。在我有生之年在记忆中,这是第三次嚎啕大哭。第二次,人所共知,是在父亲的丧礼上。第一次呢,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大概是我十岁上下吧。帼眉来我家玩不知怎的,爸爸竟把我的一个洋囤囡给了她,在未征求过我同意之前,擅自地从我的玩具室内挑了那娃娃就往帼眉怀里送。

  我登时妒火中侥,爸爸除我以外,未曾钟爱过别的小女孩。我更不高兴他拿我之所有,纵使是一分一毫,去贴补别人。我有的是通天下的洋娃娃,如何舍不得其中一二?但每一个玩具都盛载着金不换、银不换的父女深情,不容外人妄动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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