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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又有点画蛇添足地多加一句:

  “我那秘书不知怎么搞的,告诉我头等舱已满。”

  航空小姐回他的话:

  “或者还有乘客在最后一分钟赶来,你请回到座位去,有可能给你更换位置再通知你好吗?”



  当游秉聪离开之后,孙凝如释重负。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触着了香早儒的目光,不期然尴尬地笑起来。

  孙凝不能解释她的心理。有一点点地怕游秉聪出现,会重新为她带来苦恼,尤其怕在香早儒跟前有任何失礼的场面出现。

  孙凝不敢预计游秉聪会有什么令人难堪的言行出现,即使在他们的感情与关系都已经结束之后。

  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惑,故此孙凝笑着,分明带点狼狈地笑着。

  整个航程是三小时,在孙凝,似乎过掉了三辈子。

  她麻木地把视线放在文件的一行字上,没有移开过.心却飞驰至老远。



  初出道不久,孙凝就认识了游秉聪。

  他们都是列基富顾问公司的同事。公司是英资机构,大老板是基富佛烈雅,沿用一个中文名字叫列基富。他是大洋行出身的行政人员,人面很广。自资开设了顾问公司之后,专门承包各种企业机构的特殊业务计划,很快就打出名堂来。

  孙凝是他其中一位副手,由于她勤奋好学,肯捱肯做,很快就已是列基富公司内的主将。

  游秉聪是美术部的主管,他的摄影功夫是一流的无可否认,孙凝对游秉聪艺术才华的欣赏,把他们的情谊拉近。他们做了一段日子的同事之后,就走在一起。

  游秉聪很喜欢带孙凝去郊区骑单车,孙凝是那种手笨脚笨,却是头脑顶灵活的女孩子。骑单车绝对难倒她,学得满头大汗,身子还是无法平衡,于是干脆放弃,坐到单车尾去,抱着游秉聪的腰兜风去。

  记得有一次孙凝自脚踏车下来时一不小心摔到沙地上,擦伤了膝盖,游秉聪紧张得不得了,拉长了脸,责备她说:

  “你是个并不晓得照顾自己的人。”

  孙凝听了,伤透了心,做女人并不需要照顾自己,只要找到一个人有能力照顾自己,愿意照顾自己就可以了。

  她从来没有把这番道理说出口来,她以为游秉聪会知道。

  显然,她的预测错误了。游秉聪一直以为她是个强者,她也喜欢做强者。

  故而当孙凝在列基富顾问公司三年,晋升为公司合伙人时,游秉聪的表现就开始有点怪怪的。每逢孙凝做成了一单生意,跟游秉聪分享成果时,对方表现由不置可否,而至反应冷淡,最终还出现冷言冷语。

  就以孙凝击败了同行的五个强敌,把捷成洋行一百周年纪念的盛大庆典计划拿到手一事为例。那天晚上,他们见着面时,孙凝兴致勃勃地跟游秉聪谈起过程来,却完全是以热面孔贴冷屁股的一回事。

  孙凝扳起指头来数:

  “在过往的两个礼拜,我合共只睡了不超过六十小时,体重轻了五磅,足有七天未有空做头发,推掉了六个私人约会,终于把这单生意抢过来了。”

  孙凝越说越兴奋,又从口袋里摸出计数机来,用那纤纤玉手按动着,说:

  “一千万元的生意额,我们有毛利近百分之四十,太好了。聪,如果一年里头能有十个八个这样的机会,我们年底的分红可乐观呢!”

  游秉聪白她一眼,懒洋洋地说;

  “只是你的分红会有突破性收获而已,不要轻言‘我们’两个字。”

  孙凝这就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了,正打算解释什么,游秉聪就不客气地说:

  “请原谅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如果你的话题只管兜在捷成这单生意上转,恕我没有兴趣奉陪了。”

  就是从那一晚开始,游秉聪的脸色就没有好过,直至他向孙凝提出分手。

  那倒是距离捷成之役大半年之后的事了。

  捷成洋行一百周年大庆典举办得非常成功,孙凝声名大噪,跟着客似云来,又接了很多单大生意,年底结算盈余,孙凝预计自己可以分得的花红,足够支付一层在北角半山面积一千二百尺的房子首期,兴奋得不得了。

  然,孙凝收到会计部派发的分红通知单时,她有点不能置信地想:不是已经晋升为公司的合伙人了吗?经自己手赚回来的收入还真是真金白银,有数得计的。她下意识地,没有经过思索地跑进老板办公室去,跟列基富说:

  “我名下的花红并不合符比例。”

  “是不合符你的比例而已。”

  ”不,你在开玩笑。”孙凝有点啼笑皆非,一直以来,公司都是按照合伙人能引进的生意,依一个制定的百分比分花红的。

  列基富很凝重地说:

  “不,孙凝,我是认真的。请勿忘记,花红的比例由我而定,也可以由我而改,没有必要征得谁的同意。”

  孙凝大吃一惊, 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工作过劳,耳朵出毛病。

  就因为心理准备太不足够了,她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没有冷静地思考问题,她的回应近乎咆哮:

  “老板,你认真,我也认真。会计部完全有记录,今年之内我为公司带进来的利益有多少,就算依我们所定的比例分红给我,公司仍然非常着数。”

  “不可以说公司着数。没有公司的名声作后盾,你敢肯定自己有能力取得这么多生意吗?你敢打赌那些客户在决定把计划交到你手上去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列基富公司的名望带给他们的信心吗?你又敢认定没有了公司所有的设施和后盾,仍能得出现今的工作成绩吗?是公司栽培你,抑或你带挈公司了?”

  孙凝的震惊使她整张脸煞白。

  她不是骇异于老板的说话内容,因为那是一条条孙凝一直心知肚明的道理。

  她所惊愕的是列基富的态度。

  一向对下属温和有礼慈爱的他,会忽然间像只见了人要吞噬而后甘心的狮子,张牙舞爪,向她进攻。

  向一个经年为他卖命,忠心耿耿的人进攻。

  孙凝差点没有吓破胆,她说:

  “老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话?”

  “当然知道。我令你失望,是不是?”

  “太失望了。”

  列基富耸耸肩,说:

  “如果你认为这样子对你并不公平的话,不妨到外头去闯一闯,况且,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是个本事女人,当然不怕风风雨雨。”

  孙凝离开了列基富的办公室之后,伏在书桌上大哭起来。

  她这才第一次发现女人真是水造的,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眼泪。

  一点都不夸大,她哭得双眼像两只大核桃,完全不能呼吸似的,辛苦得难以形容。

  已届下班时分,她按动对讲机,想找游秉聪。

  “聪!”孙凝带着哭声说,“请来我办公室好吗?”

  游秉聪一至,孙凝就把成箩委屈向对方倾诉,她期待好言相劝,只要能为她找到被老板责难的借口就好。

  可是,孙凝失望了。

  游秉聪听完,就站起来,冷冷地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东家不打打西家,这儿有谁留难你,不就一走了之算数。”说罢了就走出孙凝办公室去。

  孙凝此生此世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

  她被错愕与无助,骤然侵袭,令她如梦初醒地发觉原来—个人可以在刹那间众叛亲离。

  扪心自问,她没有做过任何对列基富顾问公司不起的事;非但没有。还付予很深的恩情感情,她确曾日以继夜地为这机构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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