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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我从不计较。同一只十克拉方钻,在人们心目中,竟有真真假假之别。我看化了!

  这只全美九九色的方钻,当顾家地产业如日中天之时,戴在顾太太指头上,备受各方士女赞颂。

  到顾家落难,烂船尚有三斤钉。母亲握着我手说:

  “长基,再穷,妈也舍不得买掉这钻戒,这是你爸发迹后买回来给我的第一件名贵首饰。说要传给你,再传给你女儿!”



  母亲亲自替我戴上。婚宴上各宾客依然赞不绝口,无不窃窃私语道:

  “乔家娶媳妇,真真大手笔,十克拉一只方钻的送出去!”

  我紧咬嘴唇,没造声。忍住了泪。

  为什么人们认为顾长基不可能有如此出类拔萃的钻戒作陪嫁呢?如果顾家仍然叱咤风云的话,又何出此言了?

  往后,母亲移民定居加国之前,我为她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饯别宴,我把戒指重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把母亲拥在怀里,说:

  “你就再多戴它一次吧,纪念爸爸对你的深情!”



  母亲含泪点头。

  华筵盛开,各房亲友旧属,都替母亲饯行。背后里仍有闲言闲语,道:

  “现今的人造钻石手工了得,几可乱真!”

  我真想当场把那造谣人轰出去,名副其实的“食碗面反碗底”,坐在别人宴会上头讲主人的闲话,是人不是?

  所以,我看得很通透。最重要的是身家斤两,而不是首饰多寡。

  枫枫和雪雪陪着殷以宁,捧出了几个大锦盒。董础础立即站起来迎接,并且殷勤地接转锦盒,小心翼翼放在沙发前的几上。

  我稍远地坐到另一张贵妃椅上去。

  实在那沙发挤了三个人,也太逼隘了。

  殷以宁打开锦盒,随和他说:

  “你们看看有哪套首饰合用吧!”

  跟着加上一句:

  “雪雪,你先让枫枫挑,应该尊重姐姐!”

  雪雪嘟嘟嘴,乖乖地没作声。

  我突然想起慈禧太后,习惯有什么公主格格、福晋命妇进宫来陪着她乐了一天,就必然打开了首饰箱,让她们挑一些玩意儿。老佛爷因不是从乾清宫大门抬进来,正位中官的,大清律例下,她原本配不上用大红色的首饰,凡是侧室,首饰主绿。因此之故,最讨西太后欢心的恭王女儿大格格,每当慈禧嘱她自挑首饰,她必挑绿宝或者翡翠,以表示对侧室之色并无嫌弃。做人之难,处处反映在日常生活细节之上,真是感慨!

  我望住家姑和小姑子们,微微笑。

  殷以宁竟敏锐地问我:

  “大嫂,你定是把我看成那慈禧太后了?”

  我笑意更浓,不予否认。

  原来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竟不是乔晖,而是他母亲。

  乔枫在考虑一套血红宝石,镶金钻的首饰,单是一对耳环就有成斤重,颈链是一颗颗白果大的红宝石,钻得密密麻麻,简直像枷锁!要是送我,我也嫌累赘,真是各花入各眼!

  董础础也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那条红宝颈链,一脸焦灼,却不敢做声。

  乔枫又拿起另一串戴起来垂至胸口的南洋珍珠颈链,每一颗都浑圆得像龙眼肉,透着华彩,另外手镯、戒指、耳环、伴以质素极高的碎钻,配成一套。

  “妈,这两套,哪一套更适合我一点?”乔枫问。

  “看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吧!”

  “银灰!看样子是戴红宝好一点,兼衬我的名字!”

  础础正想开口,我慌忙拦截她的说话:

  “配珍珠是素一点,但益显高雅,配你的性格比衬你的名字更重要呢!”

  “好,大嫂,我听你的,我挑这套珍珠。”

  我舒一口气。

  免去一场无谓风波,加重心病,总算一场功德,这董础础怎么到今天还摸不清乔家各人性格,由她开口劝枫枫放弃红宝,她宁可把那套首饰冲进马桶,来个一拍两散,也不会让自己不喜欢的人捡一丁点便宜。

  反是雪雪好玩,老实不客气他说:

  “这红宝石俗不可耐,将珠链戴在颈上又像尼姑,我敬谢不敏!”

  我和家姑都笑起来。

  “妈!我戴这套蓝宝好不好?星期六晚,我穿鹅黄色礼服,色有点对冲,也还算协调!”

  话还未了,乔正天刚好走回房里来,各人下意识地齐齐站起身。

  “怎么?开妇女会议?”

  “她们挑首饰,这个周末用!”

  乔正天横了女儿媳妇一眼,目光落到董础础手上捧住的饰盒上。登时正色道:

  “选好了没有?选好了先交回给母亲,那天傍晚才来领取好了!”

  “爸爸,别船头慌鬼,船尾慌贼的样子!”雪雪嘟长了嘴嚷:“谁还会把妈妈的首饰弄丢了?”

  乔正天毫不客气地瞪了乔雪一眼,不怒而威,道:

  “你有本事弄丢了首饰,我还有本事在遗产上头扣你应得的一份,那些没有继承权的闹出了事,我如何追讨?”

  如非耳闻目见,谁会相信在商场上大刀阔斧、干净利落的巨人,可以出言如此刻薄!

  各人无奈地放下了首饰,帮忙着殷以宁关上饰盒。

  一室沉寂,肃然引退。我走在后头。

  家姑叫住了我:

  “大嫂,你还没有挑呢。”

  我故意浅笑,说道:

  “不必了。有容乃大,无欲乃刚,我在学习。”

  此言一出,瞥见乔正天额上青筋暴现。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还得了?

  我怕他什么?物伤其类!站在这儿的都是女人,乔家媳妇不只董础础一人!

  对方毫不容情地大喊他妈的,我也有权不屑一顾,拂袖而行。

  走出了乔正天的睡房,乔雪向我扮鬼脸,吐舌头,还伸出了大拇指,在我脸前摇晃了两下,才跳跳蹦蹦地走回她北面的小屋去。

  董础础带点苍白的脸,好奇地望我一眼,匆匆走向东面。

  乔枫则干脆对我说:

  “大嫂,你何必替那姓董的女人出气,爸爸并非冲着你说刻薄话!”

  我没有答,跑回西厢去,打算蒙头大睡。

  乔晖看我一早就跑上床,喜孜孜地迎上来,一把抱着我:

  “今晚大家都回来得早,正好呢!”

  说着把整张脸压过来。谁知我大喝一声:

  “晖,你别搅三搅四的,要搅就到外头去,今晚别惹我!”

  乔晖莫名其妙地吓呆了。

  翌日早餐席上,各人到齐,默默地坐着,等乔正天下楼来。

  有时,真觉得自己住在集中营。

  乔正天出现时,少有的笑容满脸,一下子全桌子的气氛都稍稍轻松下来。很明显,各房各户,都与闻昨晚之事。只乔晖一人傻乎乎地不知道可能一朝山洪暴发,因为他老婆没有向他透露危机真相。

  乔正天和颜悦色地问:

  “我昨晚才跟妈妈猜想,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你们几个孩子送什么礼物给我们呢?猜来猜去都猜不到!”

  各人连陪着笑脸都欠奉,默默地一边移动刀叉,一边听演讲。

  “妈妈猜,可能会给我俩铸个金牌,我看未必!”乔正天侃侃而谈:“这个筹办礼物的责任,若是落在雪雪身上,她又不见得会如斯老套,大抵给我俩老买套牛仔褛裤之类,暗示我们应追上时代!哈哈!”

  一桌子的人,只得乔正天自讲自笑,这种笑话,怎能叫人笑得出声?

  “若然买手是大嫂呢,那我更难猜测了,大嫂品味高雅,人又有个性,头脑顶灵巧,必定会买一些有意义,而富创意的礼物给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唉!我看老人家支撑场面也够落力的了,做人总不能三分颜色上大红,不知道进退。乔正天这几下表现,已经算是向我们全体屈服,特别向我谢罪了。说到头来一句,他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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