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9.ForgiveandForget
门钟突然响起来,淑贤被吓得把药樽跌到书桌上,药丸四散。
门钟继续响个不停。
淑贤懊恼地望着地上的镇静剂,惊魂未定。
门外的人仍然不肯罢休。
那高频的门钟令淑贤心里开始烦躁。忍无可忍,她往打开大门:「是谁啊?」
两个穿着白恤衫,文质彬彬的西人站在门外,用不太流利的广东话向淑贤宣道:「太太,你听过有一个地方叫『天堂』吗?」
淑贤没料到是两个陌生的男子,而且是西人:「我不知道。」
「那里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只准好人居住。」
「坏人呢?」
「坏人会到地狱受苦。」
「好人到天堂,坏人到地狱。」淑贤在盘算,「这样不错吧!」
「对,因为这是我们的神的旨意,你信里便得救。」
「但是,我已经信了佛,我不能见异思迁。」淑贤正想关门。
其中一个传教人向淑贤递上小册子:「太太,请稍等。我这里一些刊物,也许你可以先看看。」
「我告诉你,先生。」淑贤沉郁地,「如果你的神现在立刻为我向他们三个坏人报复,我可以立刻信它。」
「报复?但我们的神不是如此的!」另一位传教士解释。「你必须要给坏人悔过的机会。」
「那么,真抱歉,你的神不适合我了!」淑贤不停摇着头,关上大门,「神啊!人啊!没有一位可以帮我!」
翳了半天,雨只下了数分钟。
六七年十一月十九日,是成德的大日子,这是无线电视的启播日,在经年的筹备之下,开台当天总算一切顺利。全香港的市民在晚上也找电视机看《欢乐今宵》,没电视机的便跑到有电视机的朋友家里。
淑贤家里有电视机,但她偏偏不要看。
千家万户在享聚天伦之际,淑贤却在敲经唸佛,而成德则留在电视台监管一切。
好几个月的情形也是如此,没有改变,即使是圣诞或新年。
一九六八年不经不觉地来到,但成德、淑贤、徐医生和Cynthia 也没有怎样庆祝新的一年,他们全也忘了去年元旦所许的愿。
「古先生,有电话找你。」秘书小姐告诉成德。
「喂。」成德在控制室里接过电话。
「是成德吗?」对方是一个男人。
「我是。」
「我是George,现在你方便出来跟我谈谈吗?」
「有要事吗?」
「是,十分重要。」
「是关于淑贤的病?」
「是关于Cynthia的,也是关于你的。」
「也是关于我的?」成德很错愕。
「你的孩子快要出世。」徐医生每一个字的咬音也十分清晰和标准。
成德不知所措。
「本来照Cynthia的意思是不让你知道,但如今情况改变了,我必须要尽快离开香港,不能带她同行,也应该不再归来,你可以为我照顾她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吗?」
成德下班之后立刻跑到半岛酒店找徐医生,他们在大堂茶座的东南角落从详计议。
「你是因为她有了我的孩子,所以便离她而去?」成德的心情复杂。
「你不爱Cynthia吗?」徐医生反问。
「我……」成德支吾以对。
「我会先签好一份离婚申请书,三年之后,讲你正式给Cynthia一个名份。」徐医生把一切决定了。「我知道这是很突然,但我没有其他办法。」
成德的大脑中空空如也,没法思考。
「你担心孩子不是你的吗?」徐医生看到成德脸上的疑惑。
「我相信你。」成德回到第一条问题,「但你是因为她有了我的孩子,所以离她而去?」
「不是。」徐医生极力否认,「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会等到孩子快出生才和你说。」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是很爱Cynthia的吗?」成德想了解清楚。
徐医生吁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但你万万不能告诉Cynthia。」
「她不知道你有这个打算吗?」
徐医生摇摇头。「他不知道我今天找你,更不知我打算把她交托给你。」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知你近来一直忙着电视台启播的事,但你应该有留意到1月的抢购黄金热潮。」徐医生慎重地,「你千万不能和Cynthia说。」
成德点点头。
「我所有的钱也被一个南洋人骗了,他是我的世伯,叫我把钱交给他投资,说一定能趁这次黄金潮赚到足够我退休的钱,所以我孤注一掷。但我前天发现他是骗子,已经失踪了三天。」徐医生没有呼天抢地。
「钱可以再赚!」成德提议,「我可以先借你一点救急。」
「成德,我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徐医生微笑,「但我不只是被人骗了自己的储蓄和资产,我跟银行借回来买金的鉅额也被那南洋人骗了,而这笔钱是要偿还的,所以除了离开香港我已经没法重新开始。」
成德明白事态严重。
「其实钱财只是身外物,我不太介怀,但我真的不希望Cynthia身怀六甲也要跟着我逃难。你明白吗?」徐医生感慨,「我真是无能!」
「别妄自匪薄!」成德安慰好友,「我会替你想办法。」
「不要借钱给我,我只需要你好好的照顾Cynthia和你们的孩子。」徐医生凝重地,「一定要给她一个名份。」
成德进退两难。
「我知这样很为难你,如果要我在妻子患病时离婚,我想我也可能做不到,但为了Cynthia的幸福,你一定要做。」徐医生把面前的LongJohn一饮而尽。「爱情是自私的。」
「我不能想像这句说话是出自你口,你是最慷慨的男人。」成德把感想直说。
「我只是无能。」徐医生自嘲。「也是无可奈何。」
成德感到未来有大多未知之数,「我可以答应你照顾Cynthia,但给她名份的事……」
「我给你两天考虑。」徐医生端视成德,「她肚子里的是你骨肉,所以我对你有信心。Cynthia是千金小姐,她绝对不可以跟着我走难,也不能跟着你做妾侍。」
成德面对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
原来世上最难为的事并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必须选择。
徐医生再三叮嘱,「无论如何,不要把事情告诉Cynthia,你知女人都是很容易担惊受怕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Cynthia不愿跟我生活呢?」成德突然想起这个可能。
「我当然想过,但最低限度,我已尽了力为她和孩子的未来打点。」徐医生坚决地,「她可以选择回美国,她可以选择跟你留在香港,但绝不可以像鼠辈般跟我东奔西跑。颠沛流离。」
成德想了两天,仍然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面对着一个两难局面,他茶饭不思。
「喝杯茶吧!」淑贤刚巧在她的兴奋期与抑郁期的交替,情绪在这个时候是最稳定的。
「你吃了药没有?」成德关怀地,「多穿点衣吧!天气凉啊!」
「吃了。」淑贤不经意地微笑。
「淑贤,如果……」成德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