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琪只是摇摇头,便迳自开间走了出去。
当然,莱儿是对的。天气是很冷,而且也确实像是要下雨了。可是她无法在室内多待一刻,她摆脱不了大难临头的感觉。
昨天她不是才感觉很幸福吗?
她俐落地给安静的种马上好马鞍,便驰向雾气氛氛的旷野。
天空是铅灰色,乌云低垂,肃飒的冷风穿过树梢,摇下仍顽固地附着在树枝上的枯叶。
伯伦慢慢伸头往外窥伺。他看见一座大棚子里似乎有动静,但是无法确定。光线不够。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门槛,然后一溜烟地闪向屋旁的树丛。只不过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便被树上滴落的雨水淋湿了。他又打了个冷颤,蹲下来等待。
当他看见从棚里牵出三匹马来的正是辛浦森,并不觉惊讶。其实伯伦多少也料到是他。海顿雇了这两个人来把自己处理掉。但是为什么呢?
辛浦森赶着三匹马走向门口。“快点!外面冷得要死。”
伯伦屏息以待。
“你在搞什么鬼?老查。”
辛浦森终于耐不住了,进屋查看为何无人回答。伯伦没有浪费一秒钟。他从藏身处奔出,冲向马匹。他抬头简短地祈祷了一下,希望自己挑选的是三匹马中脚程最快的。他抓住缰绳,跃上马背。
茅草顶、白粉墙的小屋正如她梦中所见,位于一片崎岖的山坡上,门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小屋旁还有一座小马棚。只不过前门已经没了,屋顶也破了,马棚早已散成一堆乱柴。
巧琪站在小屋门口,一阵强烈的熟悉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的回忆就在这里。该死的!它们明明在,可是她却抓不住。
她斜倚着门框,闭上眼睛。“请让我记起来,”她低语。“我好想记起来。”
可是无论她在那里站多久,仍然找不到回忆。没有用的。她找到了小屋,正如她也找到了那幢砖楼房,但是这两者并未带来她所冀求的答案。
“伯伦说得对,我该忘了这件事,”她大声说道,转身背对荒废的小屋。“我们如今所拥有的已经足够了。”
她蹬上马鞍,掉头踏上归途。
巧琪一骑进庭院便认出了她父亲的马车。她忍住一声呻吟,急忙下马,取下马鞍。
“客厅有一位绅士,”她从后门进去时,莱儿告诉她。“他说他是你父亲。”
巧琪脱下湿外套。“我知道,我看见那辆马车了。”她摘下湿透的帽子,连同外套一起交给莱儿,随即便走出厨房。
她来到小客厅时,海顿从座位上起身。“老天爷!巧琪,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在这种坏天气跑出去骑马。”
“你好,父亲。”她没有费事做出任何亲呢的举动。她在一张皮椅上坐下,伸手把湿发拨到耳后。“你怎么会到戴文郡来?”
“我到霍克林府邸看洛斯,正好碰到他接到孙子从美国寄来的信。我知道他派人来找伯伦了,所以决定来这里陪你,这样你就不会一个人待在这个破烂地方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里破烂,”她答道,站了起来。“失陪一下,我去吩咐莱儿替你另外准备一个房间。然后我想我要去换件干衣服。”
“当然好,在还没着凉之前赶快去换衣服。”
她不想要他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需要的同伴就是费海顿。然而她总不能把自己的父亲赶走,尤其现在天快黑了。她猜想自己应该可以忍受和他相处一晚,明天伯伦大概就回来了。
请快点回来,亲爱的,她离开客厅时想道,请快点。
第十八章
“你觉得还好吧,巧淇?这么美味的食物你居然碰都不碰。”
她望着桌子对面的父亲。“我很好,只是还不饿。”
“真可惜。”海顿又叉起一块肉。“那女孩的菜烧得真好。你想她会不会愿意到伦敦我家去做事?我们的厨子上了年纪,做的菜口味似乎也一成不变。”
“我完全不知道莱儿是否想去伦敦。”巧琪把餐巾放在原封未动的餐盘旁边。“你明天早上可以亲自问她。”
海顿抬起一道眉。“她现在不在吗?”
“她是因为伯伦不在,所以才留下来陪我。既然你来了,她就回去照顾自己的家人。”巧淇胃部纠结。她但愿莱儿不曾选择回家过夜,可是当时又想不出什么理由留她,她总不能说不愿和自己的父亲独处。
“那么她嫁人了?”
巧琪摇摇头。“还没有,她是回去照顾父亲和小弟。”
“好,好。看来我这一趟到戴文郡,说不定还能解决一点小小的家庭问题。莎拉一定会很高兴。她明早什么时候来?早餐以前吗?”
巧琪的头开始悸痛起来。或许今天出去骑马受凉了。“不,”她答道,揉着太阳穴。“我叫她中午再来。”
“中午?”海顿注视着她,脸上出现一种怪异的表情。
“父亲,请原谅我失陪了。我真的觉得不太舒服,我知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的,但是我恐怕非上床不可了。”她推开椅子,匆忙起身。
“当然好,亲爱的。”
“桌上的东西放着就好,莱儿明天会收拾。”
“好,好,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她好像后面有人追似的逃出了餐厅,忙不迭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进房之后,她背靠着门。随后不知怎么惊慌起来,又回身锁上房门。
她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这只不过是一次善意的来访。可是她父亲何时对她友善起来了?他认为她是疯子,认为她该被关进精神病院。相信他的父爱本性忽然发作合理吗?
巧琪走过去坐在床上。壁炉虽然有火,房里还是很冷。巧琪哆嗦着用手环住自己的身躯,再次祈祷伯伦会尽快归来。
伯伦集中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儿减慢速度步行,它和伯伦一样需要休息。然而他不能停下,此刻巧琪很可能命在旦夕,他必须继续前进。照这样下去,等他抵达小屋一定天亮了。
他全身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而且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更是饿火中烧。支持他继续前进的纯粹是意志;他必须赶在海顿之前,回到巧琪身边。
黎明前巧淇醒了,屋中似乎一片死寂。她慢慢起来,注视着炉中的余烬。
她的记忆突然回来了,或许正如医师所说,就和当初失去时那样突然。也或许她早就知道了,但是因为害怕自己是疯了,所以迟迟不敢相信。而她之所以认为自己疯了,则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告诉她。
不管她是早知道或是刚刚才想起来,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真相。
海顿不是她父亲。
她不是费伊莲。
回忆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向她袭来。没有缺憾,也没有疑问,她全部记起来了。
她父亲是潘卡森,一名贫穷殷实的戴文郡牧羊人。他娶了出身良好但是没有什么钱的桑恺琳,恺琳在巧琪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片旷野自小便是巧琪的家。她从前过的是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与她养的宠物小红狐和成天骑的小马为伴。
蕾娜姨婆。十九岁时,她去和母亲的姨妈同住,以便成为一位淑女。她父亲曾表示,这是恺琳的心愿。桑蕾娜教她弹琴、礼仪和舞蹈,并训练她的谈吐。姨婆尽管疼爱她,但是巧琪过得并不快乐,她渴望从前的自由。她没有朋友,常常花很多时间在附近的森林里闲荡。后来她父亲意外丧生,她回家的希望也和他一同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