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吓坏了。
“伯伦……”
他把灯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上前。
“伯伦,我不是伊莲。我不可能是伊莲。”又圆又亮的眼眸哀求着他。“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可能是伊莲,伊莲已经死了。”
他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否则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她当然是死了。”他安抚道。“而你是巧琪,你还活着,现在离开窗户,让我带你回房间。”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她毫不抗拒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起。伯伦紧紧抱住她,觉得自己才真的要死了。
她注视着他温柔地洗涤自己的手臂,捡出小小的玻璃渣。他的脸有如一张无法穿透的面具,她但愿自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好了。
他认为我疯了。
她伸出左手,覆住他的手臂。“伯伦。”
忧愁的棕眸迎向她。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知道我看起来的确像是……”她无法说出那两个字。“伯伦,我不属于这里,你看不出来吗?”
“我看得出来你累了,需要休息。”
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育儿室?”
他耸耸肩。“我猜的。”
“我梦到那场火灾。”
“现在忘了这件事,巧琪。先睡一会儿。”他替她把毯子盖好。
我不是伊莲,她想再重申一次。可是他不会相信的。他会试着安抚她,然后心中更加认定她是个疯子。或许真的便是如此,此刻她确实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了。
然而她仍无法挥去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是伊莲的感觉。
伯伦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以温柔的手指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睡吧,巧琪。到早上你就会觉得好多了,不再做噩梦了。”
“不做噩梦了。”她黯然同意。
可是当她明明生活在一场梦魔中时,要如何逃避它呢?
“爱丝,把我的钻石项链拿出来。”
“是的,夫人。”
媚兰拿着手镜,仔细审视自己那张脸。她以巧妙的方法调配面粉和胭脂,所以没有人看得出来其实她化了妆。她看来仍然年轻,仍然美丽,初见她的人绝看不出她有个十三岁的儿子。
她微微蹩眉,许多男人都有兴趣改变康媚兰的寡妇身分,可是没有一个能让她动心。自从她第一次见到费伯伦之后,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她动心了。她绝不会让巧琪这种尖嘴利舌的丫头破坏了她的好事。费巧琪身上有个秘密,媚兰决心要把它找出来公诸于世。这样一来,就能干净俐落地结束伯伦对自己新娘那种愚蠢的迷恋。
爱丝拿着项链回到床边,媚兰伸出手,钻石项链有如瀑布般倾入她手中。
“爱丝……”
“是的,夫人。”
“你的女主人真奇怪。她成长的过程想必极不快乐,连个朋友都没有,又不准和别人见面,怎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的孩子呢?”
女仆睁大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夫人。我是不久前才到这里来做事的。”
“可是我确信仆人中一定有些是她的朋友,她和她那个保姆似乎就亲密得吓人。”
“茉莉不只是个保姆而已。没错,夫人是自小由她一手带大,不过在有需要的时候,她也是夫人的护士,这就是她一直留在公爵府中的主要原因。”
“护士?”媚兰自顾自地笑了。“真有意思。”
爱丝没有答腔。
“没事了。”她挥挥手,示意女仆退下。
她的护士。
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有几个女人结婚还带着自己保姆陪嫁的?至少媚兰从未听说过。不过话说回来,媚兰又听说过谁是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下长大的?她的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她又为什么必须有个护士呢?
她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据她所知,费海顿夫妇是最热衷于社交活动的人。没有宴会和狩猎,他们简直就没办法过日子。现在她仔细回想,发觉他俩从前也很少待在霍克林府邸。他们轮流在各个领地居住,但却从未在霍克林宴客,为什么?
媚兰打量陈设豪华的卧室,她不必去检查别的房间,也知道华丽的程度绝不在这间之下。当然,她也曾听过其他传言,她听说去年费海顿夫妇几乎破产,直到费洛斯自美国归来才突然又阔绰起来。不过公爵总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内就造成如此大的转变吧?海顿和莎拉肯花大笔钱在他的其他寓所请客,为什么单单舍不得在此处花钱呢?
还有,今年夏天的火灾。她在玫瑰庄听见女仆闲聊,说伊莲差点在大火中送命,有些人甚至说纵火的人就是她。不过后来媚兰就没再听过有关那场火灾的传闻了,几星期前她拿这件事去问伯伦,结果还没等到他回答,就被讨厌的罗斯刊岔开了话题。这又是另一个有待媚兰去解开的谜题。
她笑了,这回在霍克林府邸住下,说不定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她想到伯伦,在霍克林大部分时间都有他陪伴,自然更加妙不可言。她向自己保证,至少要办到这一点。
巧琪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独自一人,于是匆忙换上一件长袖的袍子,好遮住裹了绷带的右手臂,她紧张地猜想不知是否有人听到昨夜的那场骚乱。
她思索伯伦对昨晚自己的表现作何感想,她可说是行为狂乱。有什么心智正常的人会用手把玻璃窗打破,以便接近一个幻象?
巧琪走到窗前,往外张望,风雨已经平息,只留下笼罩在草坪上方的一层雾气。
她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然而似乎毫无可能。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困惑,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所见,她怎能继续坚称自己并没有疯?纵使如此,她仍然确信自己见到的和梦到的,都是事实。
然而怎么可能?她心想费伊莲已经死了,但是她却明明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望着窗外。她慢慢摇着头。假使伯伦相信她已经疯了,她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她如何还能指望他会爱上自己?
她深深叹息,转身走出房间。她懒洋洋地走着,几乎害怕再次面对伯伦,看见他眼中可能隐藏的讯息。她在楼梯上停步,脉搏加快,或许她还没做好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或许她应该回房把门关上。或许……
“有什么事不对劲吗?夫人。”
她急忙旋身,手伸向喉间。“鲍曼!”她如释重负地低语。“你吓到我了。”
“请原谅,我刚从贝福夫人的房间出来。”
巧琪睁大了眼睛,她忽然灵机一动,鲍曼可以帮上她的忙。“你在霍克林府邸做多久了?”
“在这里工作?到十二月就满九年了,夫人。”
“那么……大火焚毁育儿室的时候,你也在这里工作喽?”
鲍曼脸上木无表情。“是的,夫人。”
“把火灾的情形说给我听听。”
“火灾的情形?”他微微抬起眉毛。
“是的,我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神恳求他给她一个诚实的答案。“请告诉我,鲍曼,我必须知道。”
他不安地移动一下。“我能告诉你的不多,夫人。当时我到布里斯托探望我姊姊了。”
“关于那女孩呢?”
“哪个女孩?夫人。”
“死去的那女孩,鲍曼,我的伴从,她是谁?”
“我从未见过她,夫人。”
“从未见过她?可是鲍曼,所有的仆人你都认识。”
他没有正面迎上她的视线。“夫人——你的父亲——雇用她来当你的伴从,以免茉莉在忙别的事时你没有人陪。费爵爷认为不要让她和其余的仆人来往较好,因为考虑到……”他的话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