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圣提雅各急忙附和道。“我们真的很累了,克雷顿先生。你邀请璐茜亚共进午餐实在很好心,不过,我相信她宁愿在房间里吃饭。医生不是这样叮咛你的吗?璐茜亚。”
她感到他挤挤她的手肘。“呃——对,我得在房里用餐。”她附和道,圣提雅各的明显懊恼令她不解。“你这辆马车真漂亮,班。这些红色绒布包围着我,害我有种自已是什么皇后之流的错觉呢!”
圣提雅各倏然注意到这辆马车有多优雅。另外,他也逐渐领悟到一些别的事。
班是位换行家,班是位神士,班佩戴金怀表,闻起来香喷喷的。班很可能闲暇时都在读诗。
他恍然领悟到班,克雷顿正是璐茜亚梦寐以求的那种男人。她的白马王子。
“啊,我们到了。”当刀车在饭店前停下时,班宣布。他打开车门,踏下台阶,然后转过身来,朝璐茜亚伸出他的手。
圣提雅各漠视班的姿态,自行把璐茜亚抱下车。
“谢谢你载我们一程,班。”璐茜亚说。“你也很感激人家,对不对?圣提雅各。”她问,并纳闷圣提雅各的礼貌跑到哪儿去了。
“是的,”圣提雅各嘶声说。“非常感激。”班微笑点头,然后坐回车厢内,向他们挥挥手。圣提雅各盯着那双洁白的手。那些修剪整齐的指甲下没有一丝泥土。他自己的指甲缝则完全因为塞满泥土而显得黑污污的。
第十二章
“你的房间没有我的房间漂亮呀!圣提雅各。”数小时后,璐茜亚晃进圣提雅各的套房,说道。她已经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觉得全身舒畅。“我房间的壁纸有玫瑰图案哦。”
“你吃了我派人送过去的午餐吗?”
“吃得干干净净。”
“你应该躺在床上的。医生说——”
“我已经不再头痛啦!我觉得很好。我才不要躺在床上呢!虽然,那是张很漂亮的床。床单上也編著玫瑰哦!你洗过澡了没?”
“洗过了。你为何接受两个房间?”他悻悻地质问。在此之前,她一向乐于跟他一起睡。“一间应该就够——”
“只因为人人都以为我们是亲戚,就表示我们不呆以睡在一起。”她指出。“这里的居民非常循规蹈矩,圣提雅各。倘若他们发现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一定会震惊得半死。”
“我才不在乎他们——”
“可是我在乎,”她边柔声说,边审视摆在他梳妆台上的美丽花瓶。“我喜欢这里,圣提雅各。我认为或许我们能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多久?”他进道。
“就是一阵子。当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你不认为别人用尊敬与友善的态度对待我们感觉很不赖吗?变换一下别人对待我们的态度感觉真的很温馨。如果我们住同一个房间,人们会以为我是——呃,你知道,他们会以为我是那种女孩。”
“什么?”
她挑起一道娥眉。“我知道自己本来就是那种女孩,可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圣提雅各,我会感激你替我保密的。我尽了一切力量来使这里的人接受你,如果他们也能尊重我,那我真的是会兴奋死了。你知道,人们鲜少尊重我。”
除非他瞎了,否则他哪会疏漏她眼底的绝望。在这一刻,他才了解到她的愿望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喜欢这里,想要待上一阵子。一阵子。一阵子足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
一辈子?
那双洁白、指甲修剪整齐的手的影像闪过他的脑海。他爬爬关发,越过房间,找到那瓶药水。“过来这边吃药,璐茜亚。你该睡觉了。”
“可是我不想——”
“过来吃药,否别我就把它灌进你的喉咙。”
她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便乖乖的喝下药。
圣提雅各护送她回她的房间,然后帮她脱衣服。她一丝不挂的爬上床。那药水的效力发挥得很快,她已经感到眼皮沉重了。
“别让我睡太久。我要在‘梅莉妈妈’餐馆吃晚餐。我要点烤牛肉、马铃薯泥、炸秋葵和奶油豌豆。我要喝柠檬汁,再叫一客苹果派跟巧克力蛋糕当甜点。最后再来一要薄荷棒棒糖就更完美了。随便你爱怎么取笑我都成,就是别忘了叫我起床吃晚餐呐,听到了没?”
他无奈地摇摇头。二十分钟前她才解决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更遑论在经历那场意外之后,她应该身心均处于虚弱的状态才对。他当天决定,除了死亡之外,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击败她的好胃他踱到窗边,放下华丽的窗帘。“你觉得班·克雷顿这个人怎样?”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但是在等待她的答复时,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
睡眼惺松的璐茜亚努力回想班的样子。“他似乎是个好人。整洁,长得不丑,穿得好。老实讲,我没见过比他所穿的那一套更时髦的西装。一定花了他不少钱。”
圣提雅各俯视自己的穿着,黑的。他所穿戴的一切全是黑色的。他握紧窗帘,握到他的指关
节都泛白了。他瞥向自己的手,皱起眉头。
即便他用力搓洗它们,它们仍旧不会变洁白。尘垢深埋于他的厚茧中,除了割掉自己的皮肤,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除掉它们。稍早洗澡的时候,他曾考虑要这样做,但后来仔细一想,又拒绝了这个主意。他需要那些老茧,它们是有功用的。
泥土也深埋于他的指甲,深到他即使用针头也挑不出它们。此刻瞪着它们,他了解它们并非真的泥土,而是污迹。纵使手指甲长长也无法除去它们,因为永远会有新的泥土造成更多的污迹。它们是永久的。
他这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双手工作,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也将继续用它们工作,所以,他知道它们永远不会是洁白无垢的。
“我要睡了,圣提雅各。”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空洞。当他转过身去看她时,她已经睡着了。他走到她床畔,帮她拉高被子,然后温柔地拂开一绺落到她眼睛上的发丝。
他注视她良久。睡着了的她正在微笑。一抹满足、甜蜜的微笑。他不禁纳闷她是否梦到了什么。
“也许她梦到那辆漂亮的马车了,”他呓语。“梦到金表和时髦的西装。梦到……干净的手——”
他面无表情,仿佛怕她会突然醒来,进而看穿他似的。可是,他却无法麻弊他的心与他的脑子。
他刚开始愈合的旧伤猝然又开始悸痛。那好不容易消退的苦涩陡地又涌了回来,灼烧着他。
失去某种珍贵的事物的痛楚攫住他的肉体与灵魂。他很清楚失去的痛苦,马上就认出它尖锐、无情的煎熬;这种感觉跟随着他长达十六年了。
璐茜亚原本已开始抚平它,如今,它又降临在他身上,而璐茜亚无法再次平息它。
因为这一次,她就是他那深刻痛苦的来源。
※※※
“圣提雅各,你为什么要帮我买这么多东西?”第二天上午,经过一番大采购之后,他们走回饭店时,她问道。“没错,每一样东西我都爱死了,可是我并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要你把你原本那些破衣裳都扔掉。”
“可是——”
“别跟我争论,璐茜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并搀扶她踏上饭店前的台阶。
“我会丢掉我所有的袍子,除了那袭绯红色丝绸的。”她的语调里有一丝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