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克丝小姐,请让我进来。我给你端来了晚餐,一会儿,它就会凉了。”
门上没有隔音装置,所以这声音格外清晰,自这孩子到这儿以后,除了尖厉的声音外,从她的口中什么也没听见。凯特认定肯定是罗伯特让朱迪上楼来道歉的。
“我正在工作,把它放在大厅什么地方都行,我工作完了,就去取。”她终于说,通过连接在扬声器上的通话机将声音传了出去。
朱迪向周围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方向和摄像机的位置。“我很抱歉。”她简单地说,“我不应该说那些。”她战战兢兢地用一只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揭开银色的盖子。“这不是我做的,我撒谎,说自己会做饭,其实根本不会。煎蛋、三明治还有腌牛排都是‘你的家伙’——乔伊这么称那些机器手臂的,做出来的,它们一定很好吃,香味特别浓。”
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论这个女孩是装的还是真心想求和,凯特都不愿想她。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当她的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几乎又要抽回来。她只不过是个带刺的孩子,一个神经紧张的孩子,只是希望自己离得远一点,锁在房间里。想到这儿,凯特打开了门。好一阵,她们谁也没说话。
朱迪打量着凯特,不敢相信凯特会打开门,而且,凯特脸上并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朱迪极力装出笑容,但凯特却没理她。“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希望你和我们一起用餐。”她缓慢地、谨慎地说,想起父亲告诫她的话,凯特不会下楼来的。
凯特望着楼下,“我想不必了。”她接过托盘,只想尽快结束谈话,“我确实很忙。”
朱迪朝凯特身后望去,发现屋里一片漆黑,荧光屏也是关闭的。凯特知道谎话被她发现了,便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她的嘲讽。
朱迪转身要走,显得受了伤害。“那我下楼去了,我伤了别人的心,光说对不起也无法驱散别人的痛苦,是吗?”说完,她转身跑下楼梯。
凯特目送着她下楼,觉得有种犯罪感。托盘沉甸甸地托在手里。朱迪一个人端着它爬了三层楼。即使在友好的情况下,赔礼道歉对她来说也是十分困难的,她从哪获得了这种勇气?凯特边想边走进工作室,她让门敞开着。
“你说得对,爸爸,她不愿意下来。”朱迪小声说,扑在她爸爸的怀里。
他抱住她,把她从桌子旁拉过来。
朱迪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哭起来。
“我想,她不相信我。她的表情真让人惊奇,声音平静得出奇。”
罗伯特抬头看了看厨房角落里的摄像机,不知道凯特是否在看着他们,他觉得她会的。
“你努力了,小宝贝,这是最重要的,现在上楼去看看凯特相不相信你。”
凯特盯着荧光屏,罗伯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原谅了他的女儿,但凯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他。通话器里传来了朱迪的哭泣声,这女孩不是装的。凯特看着托盘里的食物。如果朱迪有勇气端着食物上来,那么自己也应该有勇气下去和罗伯特还有他的孩子们一起同餐。
自己太脆弱、太不自信了,凯特离开了这间庇护所。当走近餐厅时,她听见很轻的说话声。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前。她希望自己转身跑开,但又做不到。门终于被推开了,说话声嗄然而止。当她坐在平日习惯的位置上时,不敢正眼看每一个人。
“我很高兴你那么快就吃完了。”罗伯特说,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凯特抬起头,遇到了他的目光,这目光中带着某种钦佩的成份,她感到一股热力流遍了全身,把她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她又能开口说话了:“某些问题比其他问题更容易解决。”
他会心地笑了:“真理,我听到了一个真理。而寻求解决方法比问题本身更困难。”
她慢慢地、温柔地笑起来:“但是努力是值得的。”
乔伊在坐椅里扭动着身子,“我有一大堆问题呢,”他说着,也来凑热闹。
罗伯特望着儿子,发现他从来没有这么活泼。露茜这女人是怎么对待他的?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了,是什么力量?
“是什么问题?”凯特吞了一大口食物,看到乔伊脸上严肃认真的神情,极力忍住不笑。她真高兴乔伊这时插进来,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和朱迪交往,乔伊就容易理解多了。
“喂,厨房里那些带手臂的家伙是怎么来的?增加些机器人不是更好吗?”
“备用的。记住,当机器人坏了,他们就得到一些地方去增加一些零件,找出问题。这些胳膊是最基本、最简单的构造,他们的功能都是一样的。”
朱迪看见她哥哥正津津有味地听凯特讲述电脑,她也想做得开朗一点,但很困难。乔伊总是向着凯特,而爸爸也被凯特迷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噢,凯特长得很美,但她妈妈也很漂亮,她不会做饭,妈妈也不会。凯特的房子很气派。朱迪朝四周望去,很喜欢高悬的吊顶和宽敞明亮的窗户。而家中自己的房间却布满了荷叶边,她妈妈坚持认为小女孩的房间要有荷叶边才漂亮完美。
“你的卧室里有荷叶边吗?”朱迪突然发问。
乔伊开口抱怨他妹妹插进他和凯特之间。罗伯特抵住他的手臂,摇摇头,示意他停止。乔伊望着朱迪,费解地皱着眉头,朱迪看上去很严肃,他真想知道为什么,但不敢问,遵照爸爸的意思是最聪明、最保险的做法。
凯特说到一半停下来,转向朱迪,没理会儿子和父亲,“没有。为什么?”
朱迪好像没听见这问题,“你认为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应该有它们吗?”
“我对像这么大的女孩了解不多,我没有孩子,所以知道得很少。我接触的孩子都比你小。”凯特看得出问题和答案对朱迪来说同样重要,尽管她看不出为什么。“但是,我猜想,一个人要躺在自己感到最舒服的东西里面才满意。”
朱迪打量着凯特,不能肯定是否应该相信她。当他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妈妈擅长缝制的东西也很好。
朱迪审视的目光、谨慎的神情刺痛了凯特,唤醒了她的自我保护欲望。“我不说谎。”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一旁的乔伊像阳光里盛开的花朵,而朱迪是山涧的水潭,深不可测。
“从没说谎?”
“从来没有。”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在科学和数字世界里面长大,那里不允许撒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数字跟着你。”
罗伯特听了,万分惊讶,凯特对孩子一无所知,她不一定会运用自己的办法对付孩子。无论是和大人还是孩子打交道,她的经验都非常有限。但是她清楚朱迪的想法和感觉。至于乔伊,她的电脑把他一下子拉进了连罗伯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技术陷阱里了。
“食物有什么问题吗?”宝贝2号问,打断了人们的谈话。
凯特赶紧看了一圈没碰过的盘子:“我看我们最好吃饭。”她抿嘴笑,建议道:“宝贝不习惯拖延用餐,她认为饭菜做得不好。”
“然后会怎么样呢?”乔伊问,兴致勃勃地要看看宝贝另一副样子。
“我无法肯定。”凯特皱着眉思索着异常的情形,“会出现一些新的程序安排,但与这种情况不同……”她的思路从人类同伴那儿跳到机器那儿,“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