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辉腾地站起来;“谁没有为人民服务的红心?”
黄老师的火又窜了上来:“你!”
“我?我从来不这样认为!”
“郭辉,你太狂妄了吧!你不要忘了,你在原来的学校就是和老师顶嘴,实在来不下去,你妈妈才把你调到我们这所学校里来的吧?”
郭辉不讲话了。
“一个人,学习好,学得再多知识,没有更高的追求,是没有用的。将来,他也要跌跟头!郭辉,你明白吗?今天,我对你不客气,当着全班同学批评你,是为了你好!我不能让这种只顾个人学习,不管集体的利己主义思想在班上冒头!郭辉,你要明白。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郭辉一拧脖子:“您说我为什么活着?”
“你不就是为了完成你父亲未完成的科学事业嘛!”
我没想到,黄老师会扯出他父亲。这不是捅他肺管子吗?
“错了!我是为我妈妈!”
他说完,哭了。我更没想到。连黄老师也被震惊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她宣布放学。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我的脑子有些糊涂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黄老师说得对,还是郭辉说得对!
3月11日
不管怎么说,郭辉的辞职在全班引起一场风波。郭辉的威信不是降了,相反倒高了。这真让黄老师气恼。全班许多同学都挺佩服郭辉敢于当面锣、对面鼓地当着老师面亮出自己的观点。一个体育委员,芝麻大的官有什么当头!纯粹是学校的一条狗,老师的“碎催”!又得干那些类似“象征性长跑”的活儿!没劲透顶!都高三了,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呀?留着点儿劲使在高考上?考不上大学,就是学校学生会主席也是白搭!
郭辉仿佛没那么回事一样,天天还是第一个到校,练完长跑,洗完冷水浴,坐下来复习功课,弄得黄老师一点儿辙没房。这学期一开始掀起的那股小小的男子汉热,这几天更热乎了。电视剧《寻找回来的世界》播放后,谢悦的形象很叫座,不仅男同学欣赏,一些女同学也欣赏呢。有些男生索性也象谢悦一样,把外衣扣子解开,把衣角捆在一起。挺时髦的!有些男生干脆象郭辉一样,上学来下学走,天天练长跑,少言寡语,故意装成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真有点远学谢悦,近学郭辉的劲头。我还真有些看不惯呢!
3月12日
这几天,我看出来了,“西铁城”又在和我“套瓷”。大概他知道我和郭辉断了线,想乘虚而入了。他这人也真逗乐,有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世界就是这么不解人意,总是这么阴差阳错,你喜欢的,远得象天边的云;你不喜欢的,近得又象自己的影子。
今天下午自习课,他抄了一首诗,悄悄从后面递给了我。我瞥了一眼,题目叫做“分数线”。这家伙,也有一手,对女同学表示好感,不象有的男生写情书呀,送礼物呀,而是抄一首诗送给人家。也不知道他的兜里藏着多少诗。
“喂,你是不是打谱儿要考文科了?”我回过头,轻轻地问。
“嘘!你先着诗!”他指着诗说。
我注意地看了下去——
在命运的分数线的高高横杆下
我们仰起头
我们是中学生
我们的大脑面积比父母单位的住房面积要紧张一千倍
语文带着一个庞大的家系要住进来
数理化要住进来
还有那么多陌生的字母排着队
在记忆的海关口等待签证
那个佝偻的地理老师还屡次提醒
“别忘了给南非洲的好望角在脑子里留一个三角形的空隙哦!”
诗,写得真木错!“西铁城”,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普希金,成为二个艾青或者臧克家!
我把诗抄了下来,然后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用红铅笔在诗的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勾,又写了一句:“已圈阅,全文照发!”从座位下面速给了他。我和他都止不住乐,惹得班长回过头冲我们喊;“自觉点儿,大家还在上自习课呢!”
3月14日
晚上,妈妈下班同家用晚。爸爸加班、哥哥搞对象,各忙各的,我做好了饭等他们。妈妈回来后,我把饭菜都端在桌上,妈妈说她不饿。我看出来地有些不太高兴,便问;“妈!您怎么啦?”
她一把拉我坐在她身边,说道:“天琳,你要给妈妈争气哟!”
“怎么啦?瞅不冷子冒出来这么一句。”我心里说。很久时候了,我没有和妈妈挨得这么近坐在一起了。我感到一种难得的温暖,望着妈妈皱纹渐起的面孔,我心里充满着对妈妈的爱。
“天琳,你一定要争口气、考上大学!你看妈没上大学,熬了这么些年,才熬到这个地步。现在,药厂搞承包了,计件工资。你知道,妈妈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呀!今天下班,人家都走了,我还干,还是完不成定额……”说着,妈妈抹起眼泪,“要是上了大学,有张文凭,我能还会干这出大力的活吗?你说?天琳!……”
我心里涌出一般难以言说的滋味儿。我同情妈妈,又不同情妈妈。在改革的形势面前,您力不胜任,完不成定额,自然就要少拿钱,这是应该的,这是打破铁饭碗的必然结果!妈妈,我不能只同情您,我更同情我们的国家,我们国家太贫穷,太落后了,再抱着大锅饭的铁饭碗,就会更穷、更落后。妈妈,我赞成您们药厂的改革。人,在社会上凭本事,靠竞争!
妈妈见我不说话,以为她的话感动了我,便说:“快吃饭吧!”我捧着碗,却吃不下去了。
3月16日
一连几天,爸爸回家晚,妈妈回家也晚。一到家,准又跟我念叨她的一肚子苦水,我都有些听腻了。承包啦,计件了,少拿多少奖金啦,扣了百分之多少工资啦,车间主任原来对她不错,现在翻脸不外人了,给她的净是苦活儿,甜活儿都让别人拿跑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越发不同情妈妈。改革,必然要触动、损害一些人的利益,上至干部,下至群众。但毕竟给大多数人带来好处。同样在工厂,妈妈苦,工资拿得少了,爸爸不是越拿越多吗!
她教落完药厂,开始数落社会,物价一天天增,西红柿一块多,黄瓜两块多……这些数落完后,妈妈又千条江河归大海,开始落到她的中心议题上:“天琳呀,你可得给妈争口气……”编筐织婆,全在收口,妈妈可真会收口的!我只听,不说话。我知道只要一搭上话茬儿,得,妈妈的话就更没完没了。妈妈才四十二岁,怎么快变成一个叨叨唠唠的老太婆了呢?
这些话叨唠完了,妈妈忽然同我;“你这学期入团问题能不能解决?”
“妈!”
我顶烦人问我这个问题。别看爸爸是党员,却很少问我这个问题。妈妈平日也很少关心入团的事,怎么今天蹦出来说这个呢?
“你甭不爱听!入团还是吃香!考大学,现在又讲究保送,操行评定了,不是光瞧分数。今儿,我在路上听人家说就是考得比别人分数多,也不见得比别人分到一个好学校呢!我才想起来得督促你入团!”
“您可真行,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你争取嘛!”
“争取什么?我就当一辈子党外布尔什维克了!”
“你呀,我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听!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吃了亏就明白了,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