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缓缓,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闻到院子里的栀子花香。这年夏天,栀子花开得特别癫狂,浓郁的香味蒸腾着,天地之间仿佛都弥漫着那浓得化不开的香气……
他闭上眼睛,意识飘走之前,他听到初音凄厉的惊叫,夜熙惊恐的吼声,还有栀子花落的声音--
他知道,他再也听不到下一季栀子花开的声音了。
急诊手术室门口上方的红灯始终触目惊心地亮着。
夏初音缩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身子蜷成一团抖瑟着,无法抑制的抖瑟着。
黎夜熙紧紧抱住她,想止住她的颤抖,却连自己也抑不住的狂颤着。他想支持着几近崩溃的夏初音,却连自己都给不了自己力量。
罪恶、自责、歉悔与内疚凌迟着他的心,他知道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罪责与惩罚--是他,一手造成现在的局面!如果下是他执意纠缠,就不会造成这难以弥补的悲剧过错。现在他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昨日……如果能让他重新选择,他绝对不会回来台湾。
而现在,只要日恩能够活着平安度过这一关,他一定立刻对夏初音放手,转身回意大利,从此不再回来、不再见夏初音!
他怔仲望着手术室门口上端亮起的灯光,等待的时间,每分每秒都漫长难挨得像是一种永无止尽的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急诊手术室的灯终于啪一声地熄了,紧闭的自动门开了,神色疲惫的傅医生和几个护士从手术室里面走了出来。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了力。”傅医生神色灰白,不忍地注视着夏初音和黎夜熙。“日恩心脏病猝发,导致心肌衰竭,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他摘下眼镜,拭去眼角的泪光,担任了黎日恩三十一年的专属医生,却眼看着黎日恩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这种沉痛,就算是对于早已看惯人间生离死别的他来说,也是一项难以承受的打击。
“夏小姐,黎先生,你们要节哀。”
轰!夏初音觉得脑中好象有什么东西破裂开了,碎掉了、拢下住、救不得--她开始猛烈颤抖起来,拚命把身子往后缩,缩回座椅里,尖锐的痛楚,使她忍不住尖声狂叫出来。
黎夜熙茫茫然放开了她,感觉自己沉入了比黑暗更黑暗的绝望里,世界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吞噬了他,他坠落下去了,不知哪儿是底?
这不是真的--日恩不会就这样走了,连一个忏侮补救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凌迟着夏初音的心与灵魂--她崩溃了似的狂叫吶喊出声,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她捣住脸,像朵受击的蔷薇般在剧恸中痛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哭泣声显得破碎而狂乱。
“夏小姐,妳要镇定,妳这样哭会伤到喉咙。”
傅医生扶住声音已有些嘶哑的夏初音,她因哭得太激狂而岔住了气,呼吸一时转换不过来,剧烈地咳嗽着。
“周护士,帮夏小姐打一针镇定剂。”
夏初音听到傅医生要护士为她打针,发狂般的叫了出来。“不,我不要打针,我要见日恩--我要去见他一面!”
“那妳必须先镇静下来,妳这个样子,日恩就算走了也不能安心!”傅医生安抚着她狂乱的神智,说道。“妳先深呼吸,慢慢的,来,吸气……好,现在慢慢吐气,别太用力,当心又岔到气了。”
夏初音按着喉咙,在傅医生的导引下,终于慢慢调匀了呼吸,渐渐镇定下来。她抬起眼睛,凄惋欲绝地看着黎夜熙空洞绝望剧恸的眼,冰结的泪珠在她眼睫之间抖颤着。
“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后悔,好后悔当初去了意大利,好后悔遇见了你……”
她紧咬着下唇,唇齿间渗出了丝丝红血,衬着她惨白异常的容颜,就如同染了一抹血痕的白玉,有种灭绝般的凄艳。“如果日恩可以活着,我愿意一辈子不见你,甚至不爱你,只要日恩可以回来……”
她咬牙,几乎泣不成声的再也无法说下去,她摇摇晃晃地走过黎夜熙身边,再不看他一眼,向手术室走了进去。
黎夜熙将激颤的身躯靠在墙上,夺眶而出的热泪濡湿了他的脸,他捂住面孔,将悔恨而暗哑的啜泣声闷在了掌心里面。
夏初音走进手术室,看见了躺在手术台上的黎日恩,护士揭开了覆在他脸上的白布,只见他双眼紧合,神情宁静安详,面孔一如生前般苍白俊美,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夏初音心恸欲绝地扶起他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身躯,紧紧,紧紧地用双臂环抱住他!
这是他生前欲求而不可得的一个拥抱,夏初音只觉自己的心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再也缝不合、拾掇不全了。
“你不要这样惩罚我--日恩,我求你睁开眼睛,不要这样惩罚我……”她轻抚着他死寂灰白的俊美容颜,灼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颊上。却再也无法温暖他的冰冷。她不敢相信这具没有气息、没有生命的寒冷身躯就是自幼疼她宠她,总是用温柔眼光追随着她一举一动的黎日恩。
她偎着他的脸,泣下成声的呓哺道:“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只要你肯睁开眼晴,我会抱你、吻你、唱歌给你听……我会做一切事,只要你肯醒过来!”
她吻上了他的唇,无声的泪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唇上--这是她和黎日恩之间,最初也是最后的一个吻……
黎夜熙从手术室门口看着这-切,感觉到-种嚎叫不出的悲哀狂恸,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有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一切,都难以回头了--他和夏初音,一起落进了地狱般的炼火里。
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照射进来,变幻着迷离的淡淡光晕,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即将枯萎的白蔷薇,馥郁幽甜的香气衬得屋内寂静异常。
黎夜熙坐在床边的椅上,怔仲凝视着在晦暗光线中沉睡着的夏初音,望着她苍白异常的脸色和纤细瘦削的身躯,自从黎日恩去世之后,她便急远消瘦下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在憔悴瘦削中却有种令人惊心的脆弱和凄美。
她一直强橕着,和他一起料理打点黎日恩的后事,直到黎日恩的丧礼过后,她才整个人松懈了似的,再无法支橕地垮了下来,大病了一场。
他握着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掌心中,心恸至极的落着泪。
他滚烫的泪水惊动了睡得极不安稳的夏初音,她侧过身,紧闭的眸中淌出晶莹皎洁的泪水,滴落在她雪白透明的颊上。
“日恩,我在这里……”她模糊地呓语着。“你不要走,我在这里……”
黎夜熙握紧她的手,知道她正作着梦魇。
“醒醒,初音,妳在作梦。”他轻拍她的面颊,低声道。“醒一醒,初音。”
夏初音惊醒过来,痛楚地喘着气,颊上全是泪痕。
“你梦见日恩了?”他低声问。
夏初音昏昏沉沉地看着他,仿佛不认得他了,深邃飘散的黑瞳里充满了空虚和迷惘。
半晌后,她终于缓缓清醒过来,迷离而恍惚的看着黎夜熙。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梦--我梦见日恩丢下我走了。”她痛苦得攒起眉,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流下。“这场噩梦,怎么好象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