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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学校里搞社团,就像预先实行将来的就业情况一样,总要建立起丰富的人脉,才好办事,久而久之,系、院总干事及各社团负责人之间自然而然形成手足般的感情,并不足为奇。

  “孙昌祥也是兄弟之一,你想如果他是来真的,那其他人就算对你有意思,碍于这层关系,恐怕也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不够勇敢的人,本来就不够资格涉足情海。”

  “意同,你……”他仿佛首度捕捉到我的另一面。



  但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你看,最后一个节目了,真美。”

  陈菲力调回头去看台上。“台上国乐社一票人,谁晓得你是在说哪个人漂亮。”

  “我说你们啦,这次看你们为晚会尽心尽力,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团队合作的感动,现在再有人间我觉得什么样的人最美,我一定会说全心投入工作的人最美。”

  我记得当晚说这句话时,自己的眼光正好落在即便身处天气已经微凉的初秋,孙昌祥依然整个汗湿的背上,在平日看似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外表下,这个男人其实还是有他在乎、关注的事情吧。

  虽然受到这样的震撼,有了这一番体认,但是几天后的庆功宴,我还是缺了席。

  正因为这番体验,使我对眼前的“头衔”有了全新的感受,让我开始认真思索自己在未来的一年内,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又能付出什么?



  而一旦这样想,这样做,问题便接踵而来。首先是无可避免的,必须回头去看自己从当初被“拱”出来候选,到之后故意表现得好像真的想要选上的心情转折,同时还得应付总干事团中与我年龄最相近,脾气也最冲的管理学院总干事郭凌,对我的处处制肘,时时留难。

  我知道郭凌会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过去的态度确实太闲散、太疏离,甚至可以说是太过分,但我偏偏无法对他们做任何解释,只好一忍再忍,企图以实际的改变来扭转他对我的印象。

  可是当我得知他把安排校内两大海报栏的工作编派给我,却不曾将细节交代清楚,导致我就快要让庆祝光复节的海报开天窗,因而挨了课指组一顿训时,终于觉得自己再也忍无可忍。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下楼梯,走出活动中心的,我只晓得自己想要离开那里,甚至想要离开学校,越远越好。

  结果一进教室,准备上英国文学,系上总干事,也是同班同学的江悦晨就过来跟我说:“海报的事我听说了,你放心,我已经让系会的美工组帮你赶工,一定可以赶在今天晚上贴上去。”

  “悦晨,我……”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只要记得在下回外文系或文学院办活动时,帮我们多争取一些经费就好。”她朝我眨一眨眼道。

  我按住了她的手,实在想要多说一些话,可是最后只重复吐出了两个字:“谢谢,谢谢。”

  “自己人,谢什么,Simon不是说吗?咱们文学院在学校里虽然是弱势团体,可是团结自然力量大的嘛。”她走开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对了,公布栏去看了没有?你拿到了一份奖学金,数目还不小喔,如果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倒是可以先用来请我们吃一顿。”

  是上学期末,用大二上的成绩申请的一份奖学金,我几乎都给忘了,弄清楚可以自己上台北去受奖,也可以等他们寄过来后,我想出走的念头便愈发强烈起来。

  于是在犹豫了几天以后,有一天晚上我终于随便找了台公共电话,从背袋里抓出一把铜板,想联络台北的朋友,说我要上去住几天。

  塞进十元硬币,我开始按号码,然后在接通声中等待对方接听,一连串流利的动作几乎都是无意识的,直到电话被接起──

  “喂。”

  耳膜才触及那个声音,我整个人就呆掉了。

  那是慕觉的声音,我刚刚反射性按的,是他家的电话号码。

  “喂?”

  所有的声音都梗在我的喉咙里,我想跟他说什么?又能跟他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这组号码不是早该被我遣忘了吗?

  他在那头不再说话了,可是也不将电话挂上,如同我听出他的声音一样,他也已经猜到在另一头的人是我。

  我盯着显示幕上逐渐减少的数目字:九、八、七……

  慕觉,你为什么不说话?

  六、五、四……

  慕觉,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三、二、一 。

  慕觉,其实我──

  “我想去──”

  来不及了,电话已经在哔声后断线,就好像我们两人的关系,再也无法连结,无可挽回。

  我手持听筒,缓缓弯腰蹲下,仿佛不如此,就无法遏止具体成形,正由内往外扩散的剧痛一样……

  “意同、意同,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人硬将我扶了起来。

  拉我的人是“新鲜人之夜”的男主持人董承维。“我……没什么,只是赶着上辅系的课,呃,你晓得我大二开始就选中文系当辅系,今年碰到有一堂必修科目撞堂,所以不得不去上中文系夜间部的课,我……”

  我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对于眼前的狼狈,根本无能为力。

  但董承维什么都没有问,只用他那出了名好听的声音说:“我不晓得你饿不饿,但是我晚餐没吃,却真的饿了,你陪我去吃碗鱿鱼羹,好不好?”

  过后我打消了上台北的计画,和郭凌的合作默契也渐入佳境,但想要离开一阵子的念头却始终没有淡过,刚好在这时接到家中打来的电报,所以……

  “没有,”我跟孙昌祥说:“我没有划过船。”

  “那等你从家里回来,我们去划船。”

  “好啊。”我用一贯对待他的随意方式漫应道。

  “那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我好打过去找你约时间。”

  但是我并不想给他电话号码,如同我并不相信他真的有意约我出去一样,所以我说:“我来学校向来搭同一班车,”最后我只告诉他我的车班时间。“还得先回宿舍一下。”

  “行了,我就那个时间到女生宿舍去接你。”

  一直到他的身影在车窗外逝去,我才想到我说的是发车时间,该不会被他误会成为我抵达的时间吧?可是……算了,反正这个人说话真真假假,刚才答应了我,等到穿过地下道,走出后火车站,一定早把约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我又何必瞎操心。

  还是想一想四个小时后,该如何应付家里的两个女人吧。

  我有一个成员组合十分奇特的家庭,平常只有我与妈妈两人,碰上外婆闹情绪的时候,人口就会突然暴涨好几倍。

  先是弟弟会和我一样被召回去,再来是爸爸和舅舅会赶过来,舅舅来接外婆回家,爸爸则是来带弟弟回去。

  实在荒谬!

  从小到大,我就不晓得要如何跟同学、朋友解释我的家庭状况。

  外婆十八岁出嫁,二十五岁丧夫,丈夫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两子一女,在那个时代,一个家无恒产的寡妇要养活三个稚儿,实属不易,所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她成了某个男人的外室。

  男人提供她足够的生活费,外婆则提供一个温柔乡,并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个如今已故的男人,即是我的外公,而那个随母姓的女儿,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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