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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的?”她马上一口气反驳道:“我们家太太老爷是世上少见的神仙眷侣,谁 看了都要羡慕不已,二十多年前,老爷更是听了太太的劝,说他个性耿介,不适合吹捧 逢迎、污秽黑暗的官场,隔天立刻就辞了学政,返回杭州故里靠祖上传下的薄田桑园维 生持家,光凭这一点,就不晓得羡煞多少位整日还得为夫婿官位高低、生命安危提心吊 胆的太太们了;”她停顿了半晌又急忙补上,“况且我刚才说的,也不是我家小姐的感 想,是我自己的着法。”

  她方才所述的田园家居生活,载皓听来也不胜向往,等到她说了最后一句,又不禁 好奇的追问:“你的看法?”

  “怎么?莫非公子以为我们做下人的,就不会或不该有属于自己的想法?”

  “姑娘言重了,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倒是姑娘谈吐不俗,实在也不像一般的 下人哩。”



  她的神情有过那么一刹那的怔忡,但很快的便又恢复泰然道:“大概是跟在小姐身 旁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关系吧,小姐幼承庭训,老爷又是博学的人,我从小陪 着小姐长大,就算学不到全像,也有个三分样。”

  从她刚刚露出自见面以来首度的失闪,载皓脑际也蓦然灵光乍现,可惜尚未来得及 捕捉全貌,那抹玆光便又已消散无踪,于是他便不再执着探思,今晚好风好水,他也实 在不愿再多伤脑筋。

  寻思至此,他便迅速转过话题来说:“无论如何,我想你家小姐此行的任务已达成 ,韦龙幼女对于未来的夫婿十之八九是心存欢喜的。”

  “你怎么知道?”她的反应其实也印证了载皓的猜测。

  他一指桌面上的书作道:“如果不是,你家小姐现在安慰劝解韦小姐恐怕都已来不 及了,怎么还会有作画题词的闲情逸致?”

  她闻言顿觉心中一震,眼前这位身着简单绵袍,外单斗蓬的男子究竟是谁?



  为何有如此犀利的眼光、灵活的脑筋和大派从容的气度呢?

  在她盯住他沉思的当口,其实载皓也正望着她看:不像,她真的不像是供人使唤的 仆佣,虽说自己家中奴仆如云,生在王府、长在王府的他们,眼光胸怀自也不逊于一般 家道殷实的人,但这位姑娘……这位姑娘的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教人--她蓦然别开 眼去,面颊泛上一层淡淡的微红,再度令载皓心头一凛,请问芳名的话已来到舌尖,却 又因被她抢先一步开口而失去了机会。

  “公子观察入微,我甘拜下风,”她何尝不想问明他的身分,却又因暗喝自己不该 产生不必要的枝节而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韦小姐的未来夫婿,是她三哥的好友,有 自己的兄长做保人,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更何况两人今日虽已文定,但婚期犹早, 所以韦小姐目前还不须为即将远嫁而忐忑难安,可以在家中再过一段悠游自在的女儿生 涯,心情当然会好得不得了啰。”

  “原来如此,”载皓日上这么应着,心内却仍难免狐疑,“我听韦龙说他这位幼女 年已十九,怎么你又说“婚期犹早”呢?”

  “因为这位韦家未来的姑爷目前正准备赴东瀛求学,所以双方便约定等他学成回国 后再论婚事不迟,这之前他已在上海的广方言馆学习了近一年的日文了。”

  日本;载皓首先想到的,便是今日下午才与自己畅聊过革命思想的妹婿关浩,他虽 为朝廷重臣之弟,父亲生前又曾与自己的阿玛并肩跟随曾国藩打败过太平天国,之后且 曾任两江总督,蔚绿与他的婚事便是两位父亲在生死与共的战旅中订下的,但他的观念 却大大迥异于父兄。

  后来阴错阳差,关浩不但因赴日本学医,极力排斥这种由父执辈所约定的“肓婚” ,且为早有意中人而在婚礼当天逃脱不见。

  然而在婚礼之日上花轿之人其实也不是蔚绿,而是额娘费了二十几年心血才找回来 昔日贴身侍女与阿玛私通所生下来的湘青。

  他这两个妹妹相貌酷似,湘青在尚未被额娘寻获前,一直独居南方清苦过日,初入 府时,还曾令不知内情的自己惊艳。

  本来额娘是打算依湘青母亲生前的心愿,让她永远以着单纯绣女的身分,在王府中 安乐过口的,谁知自小娇生惯养的蔚绿在全家避衲于西安,得知皇太后已降旨要她与开 浩完婚时,竟不惜割腕,以示绝对不愿嫁素昧平生,自己根本不爱之人的决心,让额娘 差点就没了主意,眼着着和亲王府上下几十日人,便都要因蔚绿的任性而招惹大祸了。

  那时在一旁帮着抢救回蔚绿性命的湘青本着报恩的心情,突然开口表示愿意代蔚绿 嫁进关家,额娘也才终于对她揭露了其实她本来就是和亲王府内大格格的身世。

  岂料由于关浩的逃婚,使得湘青不得不南下寻夫,这才发现原来关浩即为她所深爱 的那位误传已死的乱党之人,只是他以前为掩饰身分,一直使用化名罢了。

  虽然兜了个老大的圈子,但早已被月老成上红线的男女,终归逯是要成就姻缘的。

  而若不是为了要让他们两人补度洞房花烛夜和新婚蜜月期,自己也毋需让出新月园 而置身于此了。

  “公子?”见他半天不说话,她忍不住唤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载皓回过神来忙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朝廷年年送大批青年学子 赴外求学,原是指望等他们有所成之后,能回报朝廷恩典,为国效力,无奈在这些人当 中,偏多有思想扭曲之徒,受那孙文蛊惑,不论身在海外或回到国内,处处都与朝廷作 对,甚至发动暴乱,更添朝廷忧患,实在可恶;而据我所知,这批所谓“兴中会”的乱 党,又以旅日学生居多,但愿韦龙未来的女婿,不是这种不忠不义之徒。”

  “公子认为这些人全都是不忠不义,是非不分的“狂徒”7”她的眼眸突然变得极 为幽深,脸色似乎也比刚才苍白了些。

  “莫非姑娘另有高见?”

  “高见不敢说,但我虽为一介女子,对国家的关怀可不下于一般男儿,更何况国家 有难时,公子以为受最直接、最深刻伤害的人是谁?皇上吗?皇太后吗?

  或是朝廷内的文武百官?都不是,而是我们这些平平凡凡、辛辛苦苦、劳碌终日只 求温饱的老百姓。”

  想不到方才辽温婉娇憨的她,现在会突然口出此言,载皓在震惊之余,便也立即辩 解起来。“姑娘此言不嫌有失公允吗?此次八国脚军驻进京城,虽造成生民涂炭,但论 罪议处,庄亲王载勋被赐自尽,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遭革爵,永禁新疆,毓贤正法 ,英年、赵舒翘等人处斩,还有--”

  “看来公子是完全站在朝廷那一边啰。”她的唇边再度浮现一抹冷笑道,同时心中 也再现疑云:这名男子到底是谁?刚才似曾闻总督大人到,但她肯定他绝非总督大人, 光看年龄就不对。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妨大胆的把我的想法说给公子听,你若不以为然,便当我是 在大放厥词,听了就算,”她偏侧着头想了一下后又说:“当然,如果公子觉得我的言 论过分偏激,那不谈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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