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不是更糟糕吗?”少女叹息:“若是一个没人知道他存在的东霖人,而且还不是‘普通人’,他为什么会在龙城?他怎么到龙城,又来龙城做什么呢?东霖那儿变了天,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上任的是皇帝。底下的人岂有不忙着建功让皇帝留下印象的道理?”
说到这儿,她笑盈盈地望着公孙祈真,眼神却凌厉无匹:“先生,快点告诉我,你见到谁了?”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滚落,书生却浑然不觉,少女再逼一步:
“先生,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东霖人,那也无妨,可若是为此害了赤罕人……”刷地一声抽出她那日拿回放在卧铺旁的弯刀,凛然的杀气冷冽:
“我就要你的命。”
“害、害了赤罕人?”公孙祈真几乎是惊慌起来:“不、不会的,他、他说他是来找我,只是来找我回去……”
持刀的态势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少女依旧神情冰冷:“他是谁?”
知道自己说溜了嘴,书生长叹一声:
“他……是我的族弟。当年我辞官而去孤身远赴北鹰,未留只字片语。家严为此大怒,将我逐出公孙世家;家慈则因此生了心病,五年前终于辞世。而我身在北鹰,对此事丝毫不知,竟然也未能回乡奔丧……一年前,家严也已……他是为了传达这样的消息,特别来找我的……”
“没这么简单吧,先生。”少女笑了一笑:“又不是情人被皇帝老子抢了,这种事他派人来也可以,何必亲自找来北鹰?何况,他不过是你的族弟罢了,还不是你的亲弟弟呢,做到这个程度,岂不太做作了点?”
“阿奴你……”公孙祈真微微动气,却也知道只要提到他离开东霖的理由,少女总是会发起莫名之怒。别过头去哼了一声,他还是照实说了:“没错,他还说,东霖的真命天子已然回归,祸国妖女遭禁,正是男儿发展抱负之时,要我回来为新帝效命……”
“祸国妖女?”少女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监国公主木兰吗?”
“是……”迟疑了一会,公孙祈真一叹:“东霖国风虽然较西极自由,男女之见依旧难平。我在北鹰十六年,偶尔还会看轻女子之能,不能怪这位族弟说出此等荒唐之语……总之,我已经拒绝了他,他也说过,待龙城会结束,他就回转东霖,并不强迫我回去……阿奴?”抬头发现少女忍俊不住的模样,他一脸不解:“你怎么了?”
“没事。”忍着笑,少女没说什么。待得收了笑,她望着公孙祈真的模样却依旧带着戒心:“你还没告诉我,这位族弟的名字、官衔?”
“他……单名诚,字敬之。我没问他的官衔……这有何重要?他就回去了……”说着却见少女一拧眉,心猛地一凉,对方却已经逼了过来:“他和你一样是书生?”
“不……他自小习武,可说是文武双全的将才……”
“文武双全的将才,又能深入边关、劝你回仕新皇帝,他会是无官无名的寻常百姓?他若是有官有名,都已经深入北鹰来到龙城,他为什么要空手回去?如果是我,看着所有的赤罕人聚在此地,而最强的两人包括他们的副手已经带着精兵深入生死未卜的沙漠敌境,想要建功报国,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公孙祈真脸色愈来愈白:“不、不会的……他,他只有一个人啊……一个人能做什么?”
“他不只一个人。”少女重重地打断了书生的话,知道再和他谈下去也是枉然,跳下了卧铺向外走去:“他还有舒兰。“
“舒兰公主不可能……”
“可能的。”她冷冷回眸望了他一眼:“如果她能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族人的性命又算什么?撒蓝把她当宝贝妹妹看待不忍心怀疑她,我可不会。”静了静,冰凉的杀意涌现在她温柔的笑靥里:“有没有证据不要紧,先杀了她再找证据也来得及。”
“阿奴!”公孙祈真惊慌地跳起,少女却已掀开帐幕大步离去。
书生急着追出帐外,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极目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书生没有多想,朝着舒兰公主的帐幕所在地狂奔而去。到了帐外一问,公主却不在,说是在和其他的妇人们聊织物的染色技艺。烈日当空,他紧张得满头大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急忙转头又跑。
龙城会中的比试,当然不只男性有份,妇人们的织物、烹饪、醇酒等技艺,也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可比。只不过这样的比试不像其他比试那么直接,而是由各个家庭为自己的男人、兄弟、或儿子准备衣物或食粮方面来互别苗头。
别完了苗头,妇人们聚在一起互相交换密方或技巧,自然也是不可少的人际交流。待公孙祈真到了妇人们聊天相聚的空地,公主已经和那位西极姑娘有说有笑地走了。
“有说有笑?”
“是啊!”妇女们笑着互望一眼,公孙祈真有点茫然,一时不知该不该去追,一位女子见他满头是汗,体贴地盛了一杯水递上,他道声谢,慢慢地啜了下去。
“姐姐,你好小气。”少女拉着公主的衣袖不依地撒娇:“明明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一见嘛?”
公主含笑反问:“谁告诉你的?”
“桑耶说的啊!”少女叹口气:“大男人哭得惨兮兮,说你不该一直瞒着他。只要你真的喜欢那个人,他也不会强求你的,可是你瞒着不告诉他,就很不够意思。”
神情一黯,公主轻声叹息:“我不想伤他的心啊……桑耶……自幼就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除了撒蓝之外,他是我最重视的哥哥了,但,也只是哥哥而已……我不想成为他的妻子。”
“所以能让姐姐喜欢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喽?”少女的眼神闪亮充满期待:“他一定很了不起对不对?对不对嘛?”
公主笑得明亮而柔情:“他吗……是这世上最棒的人。就算要我为他而死,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听起来好好喔!”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声:“不过,要为他而死是一回事,让大家都为他而死,应该是另一回事吧?”
静静一笑,公主没有说什么。两人走近了龙城中提供饮用水的深井旁边,舒兰向聚在井边聊天的男人们讨了一杯水,递给少女的手势温柔:“天热,阿奴。喝杯水吧?”
盯着那杯水,少女素来明亮欢快的神态消失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只平静地问了一句:“来不及了是吗?”
笑容依旧,公主将水缓缓地倒掉:“是啊,来不及了呢!”
水倒完最后一滴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声陆陆续续划破了龙城的天空。
“喝了第一杯,就会想喝第二杯……”舒兰轻轻吟哦的语调宛如歌唱,和四周为了惨叫声开始如滚水般骚动起来的人们正如对比:“喝了第二杯,就要长眠不起……先是孩子,然后是老人;女人可以替儿女收尸,青壮的男人留到最后……”
抱着死去婴孩的妇女哭叫着冲过两人身边,慌乱的情绪开始感染每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何事的问题喧嚷成了巨大的噪音,接着有新的喊叫,喊叫着阿帕或安雅突地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