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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轻声地推开椅子起立,接着他露出诚恳的笑容,很真挚地对我们说:“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不过,真抱歉不能久留。”

  父亲大方地挥挥手。“哪的话呢!扶你母亲回去休息最重要,多的是机会可以再聊聊嘛!”

  我也摆出很优雅又很谅解的笑容,目送他们离去。

  父亲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说:“老陈真不愧生了这么有为的儿子,可是他母亲倒就奇怪了,难不成得了什么隐疾不成,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吭,还是我们哪里招她嫌了?”



  我安静地聆听父亲说的话,做出了无辜的表情,有点哀怨地说:“也许是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子娶老婆吧!否则这么优秀的人,也早该结婚了才对呀!”

  我们走出了餐厅。即使已经是秋天,台南的阳光,依然炙热地晒着。

  我在后头看着父亲迈出的大跨步,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我必须跑步才能赶得上,但是,他的背却明显得有点驼了,”心中潜藏的那股罪恶感,这时缓缓地浮升了起来。

  不过,它又很快地消失了。

  那天夜里,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小弟听,我们又抱着肚子笑了好久。

  我形容那位欧巴桑知道相亲的对象是我以后的样子。



  “她的表情啊!”我对小弟做出脸部僵硬,五官动也不动的模样。“就像这样——差不多可以媲美‘恐怖夫人’喔!”

  小弟已笑得倒地不起,一直抱着自己的肚子。直到父亲推开门,问我们发生什么事情,他才稍稍能够节制。

  我在这里再附带说明一下‘恐怖夫人’好了。

  恐怖夫人——是我第三次相亲遇到的母亲。在相亲的过程中,她对她儿子的态度就像关爱情人一样死“巴”着不放,而自然地,她对我就像不共戴天的仇敌,不是冷潮热讽激刺我,要不就紧闭着嘴斜眼瞪我。

  一顿饭吃得我战战兢兢的,我带着有点好笑又有点恐惧的心情,担心着她会神经质地发作。

  不过,就算她再恐怖,她有礼貌地随着父亲到附近的公园溜达。

  后来,和我第三次相亲的男子,诚实地告诉我说,他已有与他交往近十年女友,因为他母亲的反对,他们快濒临分手,这次的相亲,只是他母亲破坏他们的手段之一。

  我静静地倾听,露出同情的笑容,看着他忧郁且阴黯的面容。

  他说:“可是,再怎么说,她总是我的母亲,毕竟她为了扶养我长大,守了二十年的寡……”

  啊!听着听着,我对那位与他相交十年的女友,不禁寄以无限的同情与遗憾。

  相亲后的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声吵醒,也许是我会认床的缘故,昨夜有点失眠,躺了好久才逐渐睡去。

  电话响了十声以后,我确定父亲和小弟都不在,才认命地挣扎起来接电话。

  我睡眼惺松,脚步不稳地去接电话,中途还绊了桌子一下,几乎是跌跌撞撞才接起电话。

  “喂!”我语气含糊,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地说。听对方的声音是陌生的,正以为是小弟的电话,要说不在时,却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就是。”我清醒多了。

  把差点扯到地上的主机,放回桌上。

  听了对方说了一大堆话,我才比较明白,他就是欧巴桑的儿子。显然欧巴桑并没有详细地将国光号上泼咖啡事件的始末告诉她儿子。

  因他在电话里,仍一直强调己方的无礼之处。

  “我想道歉,想再见你一次,好吗?”他说。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我也很客气。“嗯,好吧!”

  我和他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心想,一定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全告诉他,这样子,他就会明了他母亲的态度是情有可原的。

  当然,这件事我一点也没让父亲知道。我随便说了和老同学相聚的藉口,便与小弟一块溜出门。

  我们约在昨天那家餐厅对面的公园门口。一下车就发现他已经先到了,就站在芋仔冰小推车的旁边。

  我以训练有素的笑容和他问候,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穿着休闲服,不像昨天隆重的装扮,气氛轻松很多。

  我们走进公园,修剪完整的草坪上,有一小段石子铺成的健康步道,三个赤脚的老人,以一种很有规律的步伐在上头踩着。

  我们轻易超过他们,停在公园最高的草坪上。风从树间穿透过来,也许,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风,让草坪中央孩子的风筝飞不起来。

  “我才应该跟你母亲道歉的呢!”一路上,我这么跟他说。

  而他显然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并没有急切地追问其中原因,只是依着我的步伐,谈笑地走在我身边。

  “你们家住台南吧?”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老家在这里,几年前我们家搬去台中。”他蹲了下来,远远望着那个已经被风筝线纠缠不清的小孩。“只有我留在这里读成大的研究所。”

  孩子旁边的大人——也许是他父亲吧!开始看不过去要帮他把纠缠的线解开,但孩子却执意不肯。

  那时候,我果真猜对了一半;让他母亲穿着咖啡渍的白裤子回老家,确实是不道德的!

  “我在国光号上已经看过你母亲了!”我开始告诉他,也蹲了下来。

  “喔?”他终于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们先前见过面?”

  “当然不是那种约好见面的啦!”我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完全是偶然性的。”

  “喔?”他等着听我的下文。

  “是这样的……”我开始把国光号上泼咖啡事件的始末告诉他。

  我很冷静,甚至有点节制地说着。不像第一次大笑说给小弟听的那样。

  即使是这样,当我说到咖啡“啪”地一声倒了,他还是像小弟一样笑了起来,而把《联合文学》垫在屁股下这件事,他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我可是一句对不起也没说喔!”

  他仍然不止住笑意。

  “全是精神太过浑噩的缘故啦!”我补充说。

  他还是一直笑着。

  “嘿!”我语气有点凶恶:“她可是你母亲呢!收敛一点!”

  他终于恢复正经的模样:“情况确实很糟糕。”

  “是啊!任谁发生这种事,都会很生气的呀!”

  他睁大眼,脸上露着嘲解的笑意。“你好像很得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么讨厌和我相亲?”

  “相亲这种事,很难说有什么喜欢的。你是个新手吧?”我看他这副模样就猜测得到。

  “什么?”

  “第一次相亲吧?”

  他没有回答,只问:“你呢?”

  我挥挥手说:“别提了。”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相过七次亲这回事。

  远处的孩子放弃执着,把风筝交到大人手上。我自然地说:“你看起来并不像到了非要结婚不可的年纪嘛!”

  “是啊!”他接着说:“但是多认识一个女孩子也不错。这么一想。母亲的要求并没有理由好反对啊!”

  “那么原来的女朋友呢?”

  “当兵的时候分手了。”

  似乎又是一个普通兵变的例子,我没有继续追问之后情形如何,但话题一开,他很坦白地接着说。

  “那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消沉、很伤心。出了社会以后,才比较能够体会她的选择。”他笑了笑,转向我说:“她只不过在她的上司和我之间,作了一个有利的抉择罢了!”

  我静静看着他,听着他说的话,显然,他对往事并没有完全释怀。“之后呢?再也没交过别的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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