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跟一个杀了我妹妹的凶手握手。我瞪着他,眼光中充满了怨恨。
他不是瞎子,可是他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气度,很自然地把手伸了回去。
“我替嘉露写歌词,私下也是朋友,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什么,你害死了我妹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她的死与我无关。”
“你敢在警察面前这么说吗?”我狠狠瞪着他,“她怀了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他并没被我吓唬住,仍用那种看起来颇为诚恳的态度说,“我对她父亲也一样是这么说。”
“嘉露的父亲?”我失声叫道。
“也就是你的继父,对吗?”他看我一眼。“越小姐,你可能与你继父有欠沟通,他很早就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他来找过你?”
“嘉露一出事他就来了。他跟你一样,以为是我……”他笑了笑。“如果是我,我会承认的。”
“你预备告诉我什么?”我全身颤抖,手心出汗。如果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侮辱了嘉露,我不会与他干休。
“嘉露很活泼,有很多朋友。”他无可奈何地说。
“这是一种指控吗?”我冷冷地问。
“不是,只是一项事实。”他仍该死地微笑。
我举起手来,想给他一记耳光,但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有人阻止了我。
是孙国玺。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疲倦地对我摇了摇头。
那疲惫的神情,肴起来像老了十岁,我简直不忍心看他。为什么在转眼间,一切都像肥皂泡泡般破灭了呢?
“不要阻止我。”我哭了。
他紧咬住唇,抱住了我。“孩子!孩于!”他不断喃喃自语,“嘉露已经去了,让她安息吧!”
十二我搬回家住。海伦来看我,叨叨絮絮个不停,但我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别不理我,我又没得罪你,看着我总成吧!”她被我恶劣的态度气坏了。
我仍没理她,兀自瞪着空白的墙壁出神。
“你实在很差劲。”她破口大骂,“对朋友不够尽心就算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打了一个呵欠。
“你以为谁一生下来就顺顺当当,万事如意?”她骂个不休。
我不是成心不睬她,我只是纳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天真无邪的嘉露,真的竟是吉米和皮耶口中的放荡的、人尽可夫的女孩?
天!她还不到十六岁,甚至还不算是个成人。
想到这里我几乎发狂。但我紧闭着唇,紧握住拳,一声都不得出。
“你怎么啦?想吓坏人?”海伦被我的样子吓住了,轻轻搂住我。
可是我的思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在想,嘉露她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不会是她的本性吧?或者,她是在报复?
报复这个并不使她愉快的世界?
是吗?
她有什么不愉快的?她出身豪门,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发愁,有自己的汽车、办公室、朋友,甚至还有自己的乐队,需要什么只消开口。她非但什么都不缺,应该说拥有的太多,太满、太过了……
但,慢着,这只是以一般世俗的眼光来看她,并不公平。她除了物质,还应该有精神方面的……
可是,她有吗?我不断地在脑中追索……不!她没有。我摇了摇头,她没有!
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么多人里,却没有一个是爱她的。她母亲早逝,父亲没空理她,我妈更不用说了,就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怕爱她。
我甚至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子,多么需要关怀与爱。
但我真的是不知道吗?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我把头放在膝上,慢慢地哭出了声。
我一直躲她,躲她……看看我做了什么?她是我的亲妹妹啊!
“越红,不要哭!”海伦叹口气,搂住了我的肩,轻轻地安慰我。
这回我没有再推她,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再也不必用推拒来逃避内心的渴望。
我跟嘉露一样,基本上是那么需要爱与关怀,不论是亲情和友情,我都应该坦然接受。
一时之间我可能无法做的那么自然,但是,爱是可以学习的,我为什么不真心诚意地去学习这一门功课呢?
越明来看我时,我没有再回拒。
孙国玺让我在客厅见他。孙国玺说:“不论你是谁的女儿,身为一个成人,你都该堂堂正正。”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堂堂正正。
越明从前是个美男子,但正因缺乏堂堂正正的气质,以至于猥琐不堪。
“我来接你回纽约。”越明说。
我看着他。他抛弃我们母女这些年,怎么没想到来接我们?
“从前我没办法。”他尴尬地笑,“不过现在不同,我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境况转好很多,你应当随我去美国见识见识,那是个大地方。”
我没去过大地方,也不想去,但我很有礼貌地谢谢他的好意。
“为什么不去?这里太小。年轻人老待在这里,会待笨的。”他失望地说。
我笨吗?也许是,但越明就是太聪明了!
太聪明的人往往做的是糊涂事。
“是不是——你继父不让你去?”他靠近我,小声地说。
孙国玺并没有在一旁偷听,他也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不是我继父。”我看着他说。
“他当然是。越红,你是我的孩子,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我不姓越。”
“你怎么会不姓越?”他还是听不懂我的暗示,气得脸红脖子粗,青筋都冒了上来。
“我叫孙红。”
“你连姓都改了,是谁强迫你改的?没关系,告诉爸爸,爸爸去找他算帐。”
“没有人强迫我,我本来就姓孙。”我怜悯地看着他。这种事他不会不知道,骨肉至亲,像他这样聪明的男人,怎么会相信妻子的谎言?
“我明白了,孙国玺死了独生女儿,只好挑你做继承人,你为了继承他的财产,只好改姓。”越明的双眼眯起来,恶毒地看着我。
我对他这种低级的动作,既不吃惊,也不害怕。他一直就不是个慈爱的父亲,他这一套我小时候看多了。
“你说话呀!”他发火了。
我笑了笑:“你也知道谁是我真正的父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咆哮。
“你应该比我清楚。”
“清楚个屁。”他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小红。你上当了,是不是你妈妈告诉你说不是我的孩子?你不会那么笨去相信吧?”
“我相信。”
“蠢!”他重重啐了一口,“你在这里待蠢了,怎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谎言?”
这是他的惯伎。威胁、恫吓,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的口才好,表演技术也不错,往往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但这次不灵了。
为了征信,母亲曾把她和越明的结婚证给我看,离我的出生日期只有五个月。
就是早产儿,也不可能五个月就生下来吧?
“小红,听我的话,离开这里,别贪图孙家的钱。他固然是个百万富豪,但爸爸现在也不穷,你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
我明白他擅于作戏,但这一瞬间还是深深地被他感动。
“爸爸老了。”他的眼中出现了微微的水光,然后把头别过去,时间拿捏的一点也不差,完全掌握住我的心弦。若非母亲事先把我的身世交代得那么详细,我很可能会相信他。
但我现在有的只是同情。同情一个少年浪荡,晚年想极力去挽回却什么也挽不回的老人。